荀笑紅:幸福的“地下工作者”

十九大女代表|荀笑红:幸福的“地下工作者”

全國“三八”紅旗手標兵荀笑紅甘願做城市血脈的清道夫

“地下工作者”的歷險

不一會兒,攝影師上來,說,真冷啊!冰得肚子疼!緊隨其後的荀笑紅卻有說有笑:“這算啥,你冬天來試試,換大衩的時候手都凍僵了,硬往身上拽,從下面上來,嘩啦嘩啦往下掉冰碴子!最煩人的是灌包,一彎腰,髒水灌進大衩裡,一天要換好幾條棉褲。”

荀笑紅負責的區域正處於城市的核心地段,有960座雨水井,1810座檢查井,分佈在66條街路,總長度68公里。一天掏四五十個井,荀笑紅對這些道路下的管道早已瞭如指掌。“人們經常看到路面上有環衛工,卻很少注意到井下忙碌的清掏工,我們是真正的‘地下工作者’”。

每個“地下工作者”都能講出幾個“歷險”故事。

全哈爾濱大小管道的汙水最後全部要匯進方渠,因此方渠裡的存泥量非常大。那年,荀笑紅和兩位工友去掏一個雙孔方渠,淤泥沒過膝蓋,荀笑紅陷在泥中站不穩,一不留神,身體失去平衡,徑直倒向旁邊的新渠。新渠位置低,高三米,寬兩米四,水流湍急,如同一條地下暗河。而且裡面沒有檢查口,人掉進去會被直接沖走,根本不可能上的來。同在井下作業的工友被淤泥捆住雙腿,根本來不及相救,荀笑紅看見他們驚得臉都變色了,心想,完了,死定了!就在倒下去的一瞬間,餘光瞥見入口的牆沿,她反手“啪”一下死死抓住,只覺頭髮絲根根直立……

另有一回清理被垃圾填塞的河道,一位男班長陷進泥裡,“我算是知道什麼是沼澤了,就是你不動彈都直往裡沒。”大夥兒看到有人遇險,都撲過去救。隔著三米遠的荀笑紅一腳踩空,也陷了進去,“眼看著泥從腳脖子一直往上沒,一眨眼整條腿都沒了。”荀笑紅嚇壞了,卻沒敢驚動任何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男同事身上,他更危險,已經沒到胸口,我可別既救不了人還給大夥添麻煩。”幸好只陷了一條腿,她扯住旁邊一根比手指頭還細的小樹枝,一點一點把自己拔了出來。

荀笑紅是樂天派,幾次遇險她不但不害怕,反而很開心:“每次都能死裡逃生,說明我是個‘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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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笑紅身先士卒,帶出一個全國三八紅旗集體

班組裡的“大姐”

每天干最髒的活兒,清掏班的辦公室卻是最乾淨的。門口兩排鞋架,提示進屋要換兩次鞋,外間換一次,進裡間還要換一次。裡間的大房子裡養了金魚和綠植,地板、沙發、茶几、辦公桌一塵不染。牆上裝飾著員工自己繡的十字繡,還有整整一面牆的獎狀,顯示著這是一個連續多年的先進班組、標兵崗。

臨近下班時間,荀笑紅的同事陸續從外面回來,脫下工作服,換上自己的漂亮衣服準備回家。她們互相開著玩笑,笑成一團。

90後女孩羅靖,加入這個十一人的女子清掏班一年多了,不善言辭,問起什麼總是回以赧然一笑,被大姐們評價為“就知道好好幹活”。

當年來清掏班報到,荀笑紅還沒她年齡大。上班第一天,看到從井裡吊上來的汙泥與糞便,甚至還有蛆蟲掛在桶壁和鐵鍬上,她一陣噁心,頓覺委屈,回到家大哭一場。母親是排水公司的中層幹部,這個級別的子女通常都有機會坐辦公室,早在她去一線之前,母親就問過她,你能幹嗎?荀笑紅自稱男孩子性格,不服輸,當時就回答,別人能幹的,我為啥不能幹?性格要強的她,哭過後照樣回去上班。而且從1996年開始,年年都被評為先進。

多年以後,女子清掏班成立,她帶著新來的年輕女工去掏井。一如她當年,女孩子們看到積水的井口漂浮著汙物,噁心得直吐。荀笑紅第一個把黏著糞便的井箅子搬開,把手伸進井口疏通管道。姑娘們目瞪口呆,荀笑紅笑呵呵,“其實我也不願意用手掏這些東西,但是不下手,這活可咋幹呢?”

孟忱與荀笑紅共事多年,情同姐妹,對她甚是佩服。

2013年防汛搶險的日子,荀笑紅和男同事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一住就是二十幾天,還把單人床讓給年紀輕的男孩子,自己躺在地上的一個泡沫板上,因為又冷又潮,她腰病發作。大壩上有排澇設備,夜裡需要輪流看管,“小荀總是讓班組其他成員先睡覺,自己坐在帳篷外面看設備。”孟忱曾拍了一張荀笑紅睡在排澇設備旁邊的照片,她身著泥濘的工作服,睡在兩塊放倒的擋路牌上,一副被疲憊擊倒的樣子。“我們開玩笑說她就像一個收廢品的,玩笑過後,更多的是心酸和心疼。”孟忱說著,眼淚掉下來。

作為哈爾濱供排水集團排水顧鄉分公司維修一工段的段長,荀笑紅的年齡不是最大的,卻是每個人心目中的“大姐”和榜樣。

十九大女代表|荀笑红:幸福的“地下工作者”

“紅雨衣”來了

採訪時,荀笑紅總忍不住轉轉脖子,前一天,她吊上來一百多桶汙泥,肩背和脖子一直在疼。

井下常有硫化氫、一氧化碳等有毒有害氣體,“泥點子濺在臉上就是一個紅點”,荀笑紅卻很少戴口罩作業,“喘氣太困難,幹活不方便。”

每個清掏工都有一身病,荀笑紅的病可以從頭數到腳。頭、嗓子、食道、胃、腰、腎、關節……“晚上睡覺起夜,一踩地腳脖子就疼。”

她因為心臟病住過院,嗓子做過三次手術,最多一次割掉了四十多個息肉。最後一次術後複查的時候,醫生說,你不注意的話,將來很有可能發展成喉癌,唯一的辦法就是禁聲。“我說可能嗎?平時佈置工作,指揮搶險,都要用嗓子,我不但要說話,每天還得喊呢。”

清掏工們經常開玩笑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下面的世界很無奈。”對荀笑紅來說,最無奈的不是身體有病,而是社會的歧視甚至無視。

現場作業的時候總有人讓他們趕緊走,因為“臭死了”,還罵他們是“臭掏馬葫蘆的”。有一次,正清掏呢,來了個人要往井裡倒髒水。“我們說別倒別倒,下面有人。結果人家不理,譁一下倒下去,把我們的工人從頭到腳淋一身。”

生氣的時候他們就自我安慰,我們是美化城市環境的,我們不臭,城市就臭了。荀笑紅說,很多人看見井箅子上有窟窿,就把羊肉串扦子之類的垃圾丟下去,“他們不知道這些東西到井裡都會產生毒氣,尤其是油汙殘液,對我們的傷害最大。”曾經有一次管道堵塞造成幾個小區大面積停水,荀笑紅和工友幹了三天四夜,最後找到的堵塞物竟是一整塊折斷的預製板。“附近拆房,工人不懂,直接扔汙水井裡了,我們把整個井圈都拆了,最後用吊車才吊出來。”

荀笑紅的媽媽當年也是“鐵姑娘”,獎狀一個大箱子都裝不下。但退休後忽然很心疼女兒,問她想不想換個崗位。荀笑紅搖頭,“我心裡明白,這個崗位還需要我呢。我也需要這個崗位,最起碼能實現自己的價值。”

有一年夏天下大雨,城區路段積水,行人被困在一家商場門口的臺階上走不了。荀笑紅和同事穿著統一的紅雨衣,騎著自行車來排水。他們還在馬路對面,就聽到遠處的人群中有個聲音在喊:來了來了!紅雨衣來了!荀笑紅和同事立刻被一股暖流包裹,“覺得自己太有用了!被人需要真好!”

兒子的自豪

荀笑紅的平板電腦裡藏著一段兒子發來的視頻,她看過第一遍卻再不敢看第二遍,甚至不小心掃到圖標都要快快地翻過去——那對她來說,是一枚重磅“催淚彈”。

剛剛當了“空少”的兒子今年過年值班沒回家,正月十五是他20歲生日,小夥子對媽媽說,老媽,我給你錄首歌吧。很快,一個兩分多鐘的視頻從網上發過來,是兒子給媽媽唱的《時間都去哪兒了》:記憶中的小腳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愛交給他,只為那一聲爸媽……

荀笑紅聽得淚如雨下。

和兒子,她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兒子不到四歲,她就離婚了。因為擔心給他童年造成陰影,她和前夫商量好不告訴孩子,只說爸爸工作忙,總出差。奇怪的是,兒子也從來不問。十多年以後,荀笑紅在電話裡跟前夫吵架被上高中的兒子聽見了,這才說出真相。沒想到,兒子淡定地說,我早就知道了。

兒子長大了,要去北京讀書了,臨走前,她說,兒子,別忘了媽媽對你說的話……兒子立刻接過去:你不需要多麼出類拔萃,只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最起碼不要成為禍害。她笑了,兒子上小學她這樣講,上初中她這樣講,上高中她還是這樣講——這是她身為母親對兒子最大的要求,兒子早已爛熟於心。也因此,兒子認為媽媽的工作是光榮的,因為對社會有用。還在上幼兒園時,他走路看見哪個井箅子壞了,都要回來報告給媽媽。跟同學一起放學看見媽媽在工作,渾身泥點子臭烘烘的,有的孩子低頭躲開,他從來都是老遠就喊,媽媽!媽媽!很是自豪。

她一直記得兒子11歲那年,天下大雨,她從自家陽臺上看見樓下馬路的積水淹過了路邊的花壇,立刻穿上雨衣準備去排水。天快黑了,兒子不放心媽媽,非要陪她一起去。荀笑紅沒多想,同意了。

兒子陪她站在冰涼的雨水裡,忽然,一輛大貨車駛過,頓時掀起一陣大浪,沒過兒子的胸口,兒子小小的身體被推得搖搖晃晃幾乎摔倒。荀笑紅心裡那個後悔啊,“就算不被衝倒,水那麼涼,萬一生個病可咋整啊!”

從此她再不敢帶兒子上崗。卻幹出了另一件愧對兒子的事。

那天她帶兒子去海底世界玩,剛到就下起大雨,她趕緊打車往單位趕,把兒子放下就去排水。活幹完了,天也黑了,準備回家的時候才突然想起,兒子還在單位收發室呢。整整等了媽媽七個小時,小男孩沒有一句怨言。

如今,在烏魯木齊工作的兒子經常跟媽媽在網上視頻,他會興高采烈地告訴她,媽媽,我們同事可佩服你了!

因為工作的特殊性,清掏工45歲就可以退休。荀笑紅說,她想好了,明年一退休,先去把渾身的病治一治,然後就陪兒子去。”

編者的話:

勞動的美麗

我們眼中所見的是城市的美麗,花是紅的,草是綠的,街道筆直,窗明几淨……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世界本應有的樣子在有序運轉著。然而我們卻很少去想,到底是什麼力量推動著這一切,它後面的機制,後面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

網上有一個被轉了上萬次的視頻:一個坐著喝茶的人,面前的茶几是有人為他託舉,身下平穩的椅子其實是兩個人的脊背……視頻像是一則寓言,用比擬手法直觀地揭示了我們周遭世界的真相——你的安逸舒適皆拜他人勞動所賜。

可不就是這樣——當我們還在安睡時,環衛工人在清理街區裡的垃圾廢料;我們漫步整潔的街道,不會注意窨井裡有一群清掏工在清淤通塞。我們從機場碼頭出關遠行,在劇院畫廊欣賞藝術,同樣,我們自己也在日復一日地精心選材與碼字,為讀者備好一道道精神食糧……

世界遠沒有實現我們想象中的智能自動化。街道、路燈、汽車、餐飲、商場、書報……哪一樣不依賴於千千萬萬的勞動者推動其運轉?我們只是習慣性地忘記去探問和翻查藏身在這一切繁榮與有序背後的力量。

這是一種多麼可貴的“相忘”,它代表著一份對責任的堅持,人盡其責,物盡其用;同時,它更代表了一份對堅持的信任,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勞動不只是忍辱負重、忍氣吞聲,它給了我們職業的榮耀——我們知道所做的是創造,也在勞動中獲得快樂。我們需要別人,同樣也被別人需要,在這個層面上,世界因勞動的交換達到了“大同”。

回到原點:我們付出勞動,也享受著勞動帶來的尊榮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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