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年少的釣魚時光裡——文

徜徉在年少的钓鱼时光里——文/淮滨县 杨帮立

下雨了,田豁裡的水翻著花往大湖裡淌,水裡淌著泥鰍啊小青蛙啊小魚小蝦啊,湖裡的大魚巡遊在田豁口捕食。貓伏在岸邊,頭朝埂,四爪牢抓在草泥裡,尾巴在水面輕擺著,大魚以為是活食,一口咬住,貓拼命上衝,拖魚上岸,連抓帶咬。有一天傍晚,我家裡的那隻大黑貓,把一條烏魚拖進屋裡昏黃的煤油燈光裡。又是一場暴雨過後,大黑貓失蹤了,幾天過後腫大腐爛的屍體在湖岔子裡浮了起來,一群魚圍繞在它身邊,吃著它的爛肉和滾落的蛆蟲。湖裡大魚把大黑貓拉進水裡淹死了。

對魚的仇恨、湖的恐懼,漸漸的滋生出搏擊、征服的念想,這念想和我一起長大。當隔湖看到老窪子(蒼鷺,腿長,這半大孩子的綽號)肩上挎著一捆金黃的竹竿插鉤在湖北岸邊行走的那一刻,我一步從念想裡跨了出來。竹竿插鉤的組合,是一根比那時的我大拇指粗一圈的長兩三庹的竹子,稍尖栓著兩條尼龍線,一短一長。短的把竹稍拉如玄月,系在竿身彎直連接處;長的庹餘,拴著鋼鉤,自然下垂,鉤尖朝鉤柄彎過去,如老鷹的喙。是十歲吧?我穿過一望無際的淮草灘,跑到期思鎮上魚行旁的小樹林裡,怯怯的遠遠的看著一捆捆彎著頭挺著身斜靠在一排大樹上的金黃色的插鉤,沒有分文的我,眼睛裡散發著窘迫的光彩。這種富有彈性韌勁十足的水竹子,是出產在大別山裡由販子販運來的。一場大雨過後,“見南山”了,巍巍峨峨清亮明晰,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它的機體溫度。我提著一把破菜刀出發了……“看山跑死馬”,竹竿沒砍著,跑掉了一隻新鞋。我那幼年喪父的父親追上揹我回來。我那在村裡一直低著頭行走的父親高大起來:砍來桑樹條子,削尖根部,在開水鍋裡燙彎梢子,神奇的製作成幾把插鉤!

捉魚食:在冒有水星的長有雜草小水溝,堆起壩子潑幹水,把黝黑的稀泥舀進盆裡,倒在旱地上用腳和開,泥鰍自己鑽了出來;赤著腳在旱垡子地、在湖坡草叢裡追趕摁住土蛤蟆、花青蛙。選釣位:水邊分佈著芡實、菱角、水葫蘆、圓藤、蘆葦,稀疏處閃有明亮的大大小小不規則的水眼兒,是插鉤好地方。插條鉤:埂面鋪著一層厚厚的野草,表皮是盤根錯節的草根,深層是堅硬的泥土,麻桿粗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勁,插不進去。用棒槌和削尖的圓木在岸上捶打出一個個深洞,把溝竿插進去,塞小木棍卡牢。桑樹條子短,往往還夠不到水眼,重插。飛烏魚:在微熹的晨光裡,還真能看見鉤條在水面上下忽閃著,屏住呼吸,拔掉鉤條,猛一甩,飛上來一條活蹦亂跳的小烏魚。用草棍搗瞎它雙眼,魚就直直挺挺的躺那不動了。這幾把桑條鉤,斷杆、斷頭、斷線、斷鉤,被魚拉走的拉走,不久就東零西散了。我要擁有那一直在我夢裡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竹竿鉤。

攢錢,成了我的唯一。先前逮的魚沒死的讓大人帶到集市上買了,我手裡攥著十幾張一角、兩角、五角的票子,不夠,我要買金黃的竹竿鉤條,要買牛皮紙包著的凡士林護著防鏽的黑亮亮的魚鉤,要買尼龍線、抄網……到湖灘裡剜金燦燦的貓爪草,到田埂捋黑眉毛似的紫雲英,到渠溝旁割紫色的半邊蓮,到白露南岸挖單根獨苗卻根系發達的細辛,到褲襠地(這塊地四周高中間窪,成鍋底狀,村裡人叫它褲襠地)裡掘圓鼓鼓的半夏……這些中藥材都是能出錢的主。我終於到那排大樹下完成了人生第一件大事:一次性買了二十把竹條鉤及配套品。當晚在煤油燈下,數單鉤,售貨員說一包是一百把,數了無數遍,只有九十九,為一把鉤,半夜沒睡覺。我已經會綁鉤了,把線頭折過來,壓在長線下,鉤柄壓在長線上,拿短的一頭沿鉤柄順時針纏繞七八圈,把線頭從折過來的線套裡穿過去,把鉤掛在門鼻子鐵環上,扯著線兩頭一起往柄把方向拉緊,貼著根剪斷短線頭,牢固的很。主線若正巧從鉤彎尖正對的鉤柄內中間拉出的,鉤魚更穩,更不易磨斷線。拴好幾把,隨斷隨換。有了抄網不再悲喜交加了:原來有兩次上了岸的魚蹦跳幾下又滾落水裡。

當我擁有了完美的插鉤裝備時,時光的刀,在大湖純淨的夜空中,一刀刀鋒利的削去中秋大半個月亮,一條輕薄的霧帳,籠在湖的中央。天寒了,菱角秧謝去,一顆熟透的毛梳背菱角脫落,蕩向湖底的淤泥;最後幾團子雞頭米(芡實)夜壺般的在水面禿著個頭。魚,在水底安靜下來了。插鉤最好的時節,是在暮春頭到中秋前,我錯過了這一年的季節,需要的是漫長的等待。第二年春天,我甦醒的比湖裡的水草還早,在一根長竹竿上綁一把快鐮,割去還沒來得及長出水面的草,在湖邊預留出一個個圓溜溜的草眼。我蹲在池塘邊,出神的盯著一團團翻滾著的蝌蚪,期盼著它快快生出腳蹦到岸上來;我也有了屬於自己的推網,在淺灘、窄溝、水渠裡,推上來泥鰍、小魚,一到天陰,院子角的一個破水缸裡,能翹出一層密密麻麻積攢的泥鰍的小圓嘴來。說慢也慢,說快也快,槐花堆雪大蒜起苔,青蛙掛大腿,泥鰍、小魚掛脊背,我的金黃色的竹條鉤在在圓溜溜的草眼間,鬧騰起來。

插鉤,核心在一個“插”字上。掛在鉤上的釣餌諸如泥鰍、小青蛙、土蛤蟆,要吊準在明水眼中間,偏了,泥鰍會纏在水草間,小青蛙、土蛤蟆會蹦到水草上。吊在明水眼中間了,貼在水皮最佳,魚一動,活餌在水皮驚慌失措,鬧出動靜,烏魚發現,欣喜奔來。若是泥鰍,略深點也沒多大關係,但捕獲的魚種不同,多是大鯰魚。這就要根據岸線的凸凹,有時,把鉤竿插在岸上,有時,把鉤竿插在水肚裡在水中昂起頭。湖底淤泥厚,要用力插緊的,不然遇上大魚,被拔掉拉走,魚、鉤、竿一塊兒迷茫在湖裡雜草中了。

插鉤,星期天,既插明(白天)又插暗(夜晚),平日裡,只插夜帳子。插明,最好的時間段是炎熱的午後,湖面水草間,到處都是“叭、叭、叭”的魚拿食的響動,遠處,有青蛙從水面趕三聯四的跳走,有大魚暴起一道黑浪追過去。水邊的烏魚靜靜把點綴著片片黃斑佈滿烏黑花紋的脊背裸露在水皮上曬刺;或隱藏在一片芡實葉、幾絲水草下,悠閒舒適的吐著一串一串串泡泡。見有人來,烏魚從容下沉,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又怎能擋得住明水眼間活餌的誘惑!插夜帳子,黃昏時插上,黎明收起,最好是在日出前收完。噙著鉤的魚,見了光,會拼命的掙扎,脫鉤率很高。有時,上晚上一覺醒來,還想打著手電筒巡一遍鉤,中魚的逮上來,換上食;有的食,被魚拽掉光鉤了,或被魚咬得掉頭缺尾巴的,也重新換上。巡鉤,是個很危險的活,要備上一根細長結實的老竹竿,在前面草叢敲打著,那時花練子、土蹦子等各種各樣的毒蛇非常多,甚至掛青蛙的鉤都釣住過,嚇得你渾身發軟,驚出你一身涼汗。

在一個暴雨過後的清晨,發生了一件事,毒蛇一般盤繞在了我年少的時光裡。一把鉤竿拉入水肚裡,露出的鉤稍,淡眉般匍匐在水線上,沒一絲動靜。大魚纏絞在水草深處,要麼已經脫鉤。我擺好抄網,輕輕的拔掉溝竿,略帶點勁提提,線遲鈍的擺晃一下——魚還在。側走兩步,換個角度,慢慢的繃緊鉤竿——若幸運,藉著魚自身的扭動,會一圈圈從草上反轉開來。魚,像塊沉甸甸的石頭,它是纏死在暗葦根上了,不能來硬的。重新繃緊插上鉤條,取回藏匿於麥茬溝裡的竹竿快鐮,把刀頭小心的送入水底,能在淤泥裡割斷暗草根,不能驚到魚,更不能割著線。從外圍到內圈,摁到底了,陡然發力,瞬間停下,割、割、割……一根又一根又白又胖的葦芽浮出水面。“撲通”一聲,驚天動地,大魚躍出水面,旋即再衝進水底,不知什麼時候,鉤條竿死死的摟在我了懷裡。許是夜間折騰的太狠了,這一躍一衝,大魚的力已卸差不多了,只存在自重,斜斜的從水底牽出,它尾巴都不帶擺動的,抄網,僅僅能裝下它的頭部,這是一條巨無霸鯰魚。岸上候著兩個高大的孩子,其中一個,是老窪子:“魚拿來,這是我插的鉤。”他命令我。看看早春就割下的明水眼,嗅著熟悉的魚鉤竿的味道,我愣過神——他們要搶我的魚。我緩緩的把抄網和魚放在埂外坎,拿起綁著鐮刀的竹竿,眼裡噴著火焰。我還不及他胸脯高的老窪子輕蔑的笑笑,不緊不慢的直截了當的欺負到我跟前,說你這鐮刀是“涼”的,一把奪了過去,順勢投到湖中了。那條我還沒來得及量量多長的大鯰魚,被另一個孩子提起撒腿跑了,魚尾巴拉在草叢裡,草向兩旁紛紛讓開。我傻呆呆的站在湖埂上,下唇咬出血來。

就在這個昏昏月亮頭的夜晚,我摸到了湖北岸,把竹竿上的鐮刀順著鉤竿無聲的滑向鉤稍,在彎部受力處,帶勁一勾,“啪”,斷頭的清脆的聲音,在我心中蕩起復仇的快意。這給我種下了深深禍根帶來沉重的災難。首先是我的溝竿在某個夜晚一把不剩的被折斷或失蹤。早上,我躺在湖埂蔥蘢的草墊上,陽光漸漸毒辣,天空空洞無物,腦海裡空洞無物。這是禍根,還有災難,是我是猝不及防的。老窪子和他同夥都不是學生,能在我上學路上落單的時候,在小橋上出其不意的攔截住我,是頗費一番心思的。他倆一人攥住我的一個腳脖子,倒栽蔥把我的腦袋反反覆覆往橋下水裡淹。我腦海裡,出現了多年前那隻浮在湖中滾落著蛆蟲的腫胖的黑貓的屍體。

為了能買全成套的《岳飛傳》《楊家將》連環畫,為了年逾八旬的曾祖母的碗裡能有乳白色的魚湯 ,失去了陣地戰,就打游擊戰,招,是逼出來的。在竹棍、穿破了的泡沫鞋底中間,拴上尼龍繩綁鉤掛泥鰍,直接扔湖裡飄蕩著。砍一個帶有四個頭的鐵槐椏,削得小巧玲瓏,綁一長繩,猶如古代俠客使用的飛爪。湖間那些棍棍棒棒、泡沫鞋底,若停停走走沉沉浮浮,提著繩把樹椏輪圓拋過去,撈上來下面十有八九帶有魚。這是一個力氣要足、拋點要準的技術活。竹竿光鞋底小,水草的阻擋、魚的反作用力,有時撈到半路上又脫落了。在樹椏上綁上幾把粗鐵絲彎成的鉤子,把漂浮物改成V型的桑樹或榆樹杈,再把樹杈上綁上醒目的白色的泡沫。這些灰不溜秋的樹杈,到了黑綠的湖面,給你捉起了迷藏,尤其在颳風湖面動起來的時候。有次一個樹杈上懸三把鉤,穿上綿蛐(黃褐色粗大軟綿的蚯蚓),同時釣上來過一條大板鯽、一條紅鯉魚、一條大黃鱔。豬肝釣王八,下鉤一定發。把拉鞋底用的大針攔腰拴上線,穿上豬肝,王八直著吞進脖子,一掙,大針橫著卡在脖子裡,中了鉤的老鱉頭縮肚裡臥在泥中一動不動,樹杈安安靜靜的翹在水面上。

稻黃尖,魚遛邊,釣魚兒,用燕麥。一年中釣魚的黃金季節到了。揹著沒讀完的《魯濱孫漂流記》,給大湖揮揮手,我去二十里外的北廟集讀初中了。

徜徉在年少的钓鱼时光里——文/淮滨县 杨帮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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