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18年5月10日，馬來西亞吉隆坡，92歲的希盟總主席馬哈蒂爾宣誓就任馬來西亞新一任總理
5月9日，馬來西亞舉行第14屆全國大選。依據5月10日，馬來西亞大選委員會公佈的結果，以馬來人政黨巫統為核心的執政聯盟國民陣線在選舉中僅獲得79個國會席位，而前總理馬哈蒂爾領導的反對派獲得超過半數的國會席位，贏得大選。執政60餘年的巫統在一夜之間倒下，引起馬來西亞全國轟動。5月10日，年近93歲的馬哈蒂爾宣誓就任第7屆總理，馬來西亞再次進入馬哈蒂爾時代。
翻轉的大選
大選前，反對派並不被看好。國際社會幾乎一邊倒地認為國民陣線將繼續執政，只是難以獲得三分之二的國會多數席位。然而，反對派最終大獲全勝，引起了各方關注。仔細分析看來，反對派勝選，主要有兩大原因。
其一，巫統越來越不得人心，使得民眾迫切希望改朝換代。巫統成立於1946年，是歷史最為悠久，也是最有影響力的老牌馬來人政黨。從馬來亞人民反抗英國殖民者，到馬來亞獨立建國，巫統發揮了重要的領導作用。沒有巫統，就沒有今天的馬來西亞。由於歷史的原因，在馬來西亞這樣一個以馬來人為主體民族的多元族群國家中，巫統只有高舉“馬來人優先”、捍衛馬來土著權利的大旗才能保障自身政權。歷史的發展證明，巫統以維護馬來人利益的執政理念確實得到了絕大多數馬來人的支持，而納吉布父親、馬來西亞第二任總理拉扎克創建的，囊括了馬來人、華人、印度人及其他少數族群的執政聯盟國民陣線則在一定程度上照顧了非馬來人的利益，這個具有馬來西亞特色的政黨體制延續了幾十年。
然而，近十年來，馬來西亞社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越來越多的民眾開始不滿足於以族群劃分利益的現狀。一方面，馬來人仍然希望巫統維持“馬來人優先”的政策，但同時也開始要求政府更多地關注民生、環保、醫療、教育、婦女權益、民主選舉、權利自由等議題。也就是說，此前的巫統只需要維護馬來人利益，即在利益分配問題上，給予馬來人更多利益和更多優惠照顧，就可以得到馬來人的支持，保住政權。而如今的巫統不僅需要繼續推行“馬來人優先”的政策，而且需要將更多精力集中在經濟發展、基礎設施建設、教育醫療、民主選舉、人權自由等議題。雖然近些年來，巫統在經濟發展和改善民生方面做出了不少努力，但仍然有相當多的民眾認為巫統之所以從1957年以來執政至今，主要是因為巫統壟斷了政權。巫統在政治改革，尤其是推動公平、民主、透明的選舉方面乏善可陳。非政府組織“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更是提出了要求使用不褪色墨水書寫選票等多項措施保障選舉公平進行。2009年，巫統兼國民陣線納吉布提出了“一個馬來西亞”政策，以保障馬來西亞全體族群的利益，並推動政府轉型計劃和經濟轉型計劃，然而納吉布的改革並未得到全面地落實。華人社會對巫統忽視華人利益依舊不滿，華人選民對執政聯盟中的華人政黨—馬華公會只是一味追隨巫統，而未能盡到保護華社利益的義務表示憤怒，這使得大多數華人將選票投給了華人反對黨民主行動黨。在2018年大選前，納吉布政府為保障獲得足夠的選票，重劃了選區，這讓本來就對民主選舉不滿的選民對政府更加不滿，這直接導致了大量馬來人選票的流失。此外，2015年，美國媒體爆料納吉布牽涉“一個馬來西亞有限公司”腐敗案，涉貪7億美元，引起了公憤。儘管納吉布對腐敗醜聞做出了澄清，但自此以後納吉布在民眾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加上納吉布夫人羅斯瑪一向生活奢侈。一時間，將納吉布趕下臺成了多數民眾的共識。於是，2018年大選便成為了民眾發洩不滿的渠道。巫統長期執政，但又忽視了政治改革和政黨治理，仍然以老舊思路，即維護馬來人利益來管理執政聯盟，這導致了巫統的慘敗。
當地時間2016年11月19日，馬來西亞乾淨與公平選舉聯盟成員示威抗議，要求納吉布辭職
其二，馬哈蒂爾的個人魅力是關鍵性因素。馬哈蒂爾1981-2003年擔任馬來西亞總理，是馬來西亞政壇最重要的領導人之一。在執政期間，馬哈蒂爾帶領馬來西亞取得令人驕傲的成績，馬來西亞經濟步入了亞洲四小虎行列，成為在地區事務中有重要影響力的國家，引起國際社會的關注。馬哈蒂爾也因此成為馬來西亞民眾心目中的偉大領袖，受到民眾的愛戴。2003年10月，作為巫統主席的馬哈蒂爾退休時，巫統對他依依不捨，一些部長和官員甚至為馬哈蒂爾的離去留下了傷心的眼淚。這足以見得馬哈蒂爾在馬來西亞政壇中舉足輕重。2004年，馬來西亞舉行全國大選，此時的巫統雖然沒有了馬哈蒂爾，但憑藉著馬哈蒂爾的留下的餘熱，絕大多數民眾依然將選票投給了巫統。國民陣線在大選中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成績。不過，2004年後，當馬哈蒂爾逐漸淡出政壇，甚至因不滿其繼任者阿卜杜拉•巴達維的表現斷然退出巫統，這對巫統及國民陣線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隨後，巫統的成績一路下滑。2008年、2013年兩次大選，國民陣線接連失去國會三分之二多數席位，還丟掉了多個州的執政權。雖然不能說，馬哈蒂爾的離去是巫統失去國會三分之二多數的主要原因，但沒有了馬哈蒂爾的巫統確實出現了諸多的問題，這足以見得馬哈蒂爾對巫統的影響力無人可以取代。
馬來西亞新任總理馬哈蒂爾·穆罕默德
2015年以來，馬哈蒂爾借一個馬來西亞有限公司腐敗醜聞攻擊納吉布，加劇了民眾對納吉布的不滿。馬哈蒂爾本人也因不滿納吉布總理的表現，退出巫統，並組建土著團結黨，加入反對派聯盟希望聯盟，成為納吉布的強有力對手。2018年大選前，馬哈蒂爾被反對派推選為總理候選人，大大提振了希望聯盟的士氣。雖然也有人質疑馬哈蒂爾年齡太大，但事實證明馬哈蒂爾作為總理候選人的提名確實吸引了不少馬來選民的選票，也讓越來越多的馬來西亞民眾看到了推翻納吉布政權的希望，並開始懷念馬哈蒂爾執政的輝煌的時代。大選後，有媒體甚至評論稱，是馬哈蒂爾一個人擊敗了國民陣線。這樣的說法未免有些誇張，但確實反應出馬哈蒂爾在馬來西亞政壇的影響力無人能敵。當反對派獲得國會多數席位，但納吉布拒絕承認馬哈蒂爾為新一屆政府總理時，又是馬哈蒂爾收集了多數當選議員支持其出任政府總理的簽名，並邀請了律師團隊向民眾闡述憲法引導輿論，最終馬哈蒂爾獲得最高元首的認可，在國家皇宮宣誓就職。如果沒有馬哈蒂爾，僅靠旺•阿茲莎領導的人民公正黨以及被關在監獄中的反對派實權領袖安瓦爾，希望聯盟要推翻國民陣線恐怕還有些難度。
政局走勢不確定性因素多
如今，馬哈蒂爾上臺了，這似乎是眾望所歸，但這位馬來西亞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總理面對的卻是一個不非常容易收拾的局面。一方面，巫統雖然在選舉中失利了，但就單個政黨實力而言，巫統仍然是國會得票最多的政黨。這個老牌的馬來人政黨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將給馬哈蒂爾的執政帶來不少難題。另一方面，希望聯盟內部的權力鬥爭剛剛拉開序幕。馬哈蒂爾年事已高，註定是一個過渡性人物。按照希望聯盟的協議，馬哈蒂爾昔日的宿敵安瓦爾將在兩年後接替馬哈蒂爾，然而馬哈蒂爾不會輕易交權。馬哈蒂爾極力扶植兒子慕克力上位，必將與安瓦爾有一場殊死的搏鬥，這恐怕要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主導馬來西亞政壇。此外，華人政黨民主行動黨（DAP）是希望聯盟中的第二大政黨，必然要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政治、經濟利益，也要為華人社會爭取權益。但馬來西亞社會，依然是馬來人主導的社會，不論是馬哈蒂爾還是安瓦爾主政，“馬來人優先”的政策不會改變，馬來人與華人的爭鬥將持續。與先前歷史不同的是，本屆政府中的華人政黨是相對強勢的民主行動黨，而非跟隨巫統的馬華公會。從這個意義上說，馬來人與華人的爭鬥會空前激烈，這成為未來馬來西亞政局發展中最不確定的因素。
從拉扎克到納吉布，國民陣線從輝煌走向了低谷。拉扎克怎麼也不會想到，國民陣線會在自己兒子的手裡跌落谷底，也不會想到將納吉布拉下馬的恰恰是當年被自己器重的馬哈蒂爾。而與馬哈蒂爾聯合的竟然是曾經被馬哈蒂爾打入監獄的安瓦爾。拉扎克家族輝煌的歷史再次因馬哈蒂爾的復出而中斷。歷史正在期待納吉布表弟希山慕丁的崛起，續寫拉扎克家族和巫統的輝煌。
希望聯盟的支持者慶祝勝利
（作者：駱永昆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副研究院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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