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那一座墳塋

高興文溪某一處山頭,靜靜佇立著一座墳塋。

清明時節,薰風日暖,落葉飛花,我們的到來,頓使周邊農家雞鳴狗吠起來。

動物威武。屋子主人卻並不理會外人的到來,但聽聊天不見人。餘暉夕照,寂靜林間,此刻卻因了這座墳塋才讓整個林子生機勃勃。

山中,那一座墳塋

世代居住於林子下方的人,給我們講起了關於那座墳塋的故事。

小時他經常在此間放牛,割牛草,採摘刺上長的紅果兒。他記得特別清楚,原先,那兒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古墓,有些殘破的、用興國紅石豎起來的高大墓碑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有紹京二字。

長大,變老,不知不覺地、自然而然地,就關心關注起一些物事來,故鄉的物事,比如記憶裡那草叢間的墳塋,於是通過姓氏族譜、方誌,加之周邊老人們的口口相傳,遂認定,那是鍾紹京祖父墳塋。

曾經那麼輝煌的墳塋,卻遭到了一場滅頂之災。

“破四舊”運動,猶如人類思想上的“龍捲風”,當這股龍捲風刮向大地,中國千餘年留存下來的古蹟遭了殃。祠堂被毀,古墓被炸,焚書坑儒,稍稍有些知識者被當作臭老九,拋撒到八丈之外。

是一個變態的時代。

古墓遭拋棄,人們的正統思想與傳統觀念,同樣遭到拋棄。

不再關心自己的祖墳在哪?對於祖墳給後人產生影響是否,莫衷一是,不信者佔大多數。

風水無用論者,若為懵懂少年,可以理解;一些讀書“太多”者,缺乏入世的基本常識,說穿了就是隻有一些書本知識而毫無生命本真中酸甜苦辣的體悟,只能算在這個人世間輕飄飄走了一遭。

生意人以及一些強烈體悟到生活不易者,活得最為通透明瞭。

於是,在村莊裡,有那麼一個農民,早在上世紀剛剛實行分田到戶時,他將故去親人的筋骨,葬到了這墓穴裡。

而此處,之前已被“破四舊”弄得面目全非。

早先高大氣派的紅石碑,墓碑前同樣用紅石圍砌的欄杆,以及用來掃墓人停頓休憩的石凳,全被當年的“紅衛兵”炸了個稀巴爛。

我們不能稀釋歷史,更不能胡說八道,而應該還原歷史的真相。

在這般背景下做這樣一個事情,合情合理,天經地義,無懈可擊。

那是一戶窮困家庭,用窮得叮噹響來形容毫不為過。

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這個家庭的兒子們在勤奮努力中一個個考起大學,有的是名牌大學,然後走上了工作崗位,以及官場。

山中,那一座墳塋

人生從低谷到高潮,是一個漸次由低至高的過程。

先是心智,接著是付諸行動。

我清楚地記得,就在我只有十來歲的時候,我天天在山上放牛、斫柴、割草,在勞作的間隙裡,我經常一個人跑到山頭的至高點上,看興、均公路上往來的車輛。那是個車輛稀缺的年代,偶爾的一輛農用車經過,我就會痴痴地想:興國縣城是個什麼樣子呢?

縣城有多大?高樓有多高?城裡人的穿著很漂亮吧?

如果我能夠去到縣城工作,那該多好啊!

縣城去省城,一定很遠吧?

然後,上海呢?北京呢?怎麼樣?

那個時候,我是個衣不遮體、食不果腹的窮苦人家孩子。

不夠“熊”,卻比“熊孩子”更加的不被人看好。

可我內心湧動的世界,波瀾壯闊。這些,除了自己又有誰知道?

不要藐視、打擊、傷害一個窮孩子。要明白,狗尾草也會有春天。

恣意汪洋的春天!

山中,那一座墳塋

那些可從屈辱中忍受並走過的孩子,每每遇見,我總是不由自主打從內心裡歡喜。曾在鄉間路上我對一個衣衫襤褸臉黃飢瘦的孩子投去激勵的目光。當時,孩子被幾個高大男生攔住“被問罪”,孩子倔強目光與不服欺辱的眼神,讓我瞬間回到童年,看見自己曾經的委屈。

淚光在剎那間盈溢!

夕陽正旺。沒去斷喝大一些的孩子,不是不敢,而是我想,這樣的苦,或正是鍛造孩子的那座爐,那座太上老君鍛造孫大聖的煉丹爐。

山中,那一座墳塋

我曾聽聞那個墓穴主人的子孫,當年,正是處於這般的情境。

我至今不識他們,或許有一天我終將認識他們兄弟。只要是興國人,從政從商,無論那一行業只要是佼佼者,認識他們是遲早的事情。

他們的苦難,無須重述。套用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同。

有一個共同點是,苦難的孩子,都很努力,很有志向,也很聽話,孝順父母,幫助家裡幹各種體力勞動,包括,清明給祖宗上墳掃墓!

沒有例外,注重修繕祖墳、卻不亂動祖墳的家庭,總是順順適適。

視祖墳而不見,不祭拜、打掃,任其荒蕪甚至認定風水為迷信者,你看他們家現在藐視不錯,其實,香火不繼,只是你體察不到罷了。

山中,那一座墳塋

說來,靜靜的墳塋,也是一座學堂。

一座講求宗、孝、敬、善的學堂。

在興國縣古龍岡,我親見過謝肇墓碑上的墓誌銘,那是我記憶中寫得最為完整,字也特別飄逸的墓誌銘。

而在高興,我拍到一座平民墓穴上的墓誌銘,雖然記錄平樸,不過在當今墓碑文化沙漠化的年代,依然使我眼睛一亮。

我努力尋找一段有意義的文字,現摘錄如下:

竊謂人生於天地之間者,三才之合德也,德澤流行不息者,儼若人之子子孫孫世代相傳之矣,故人生之道,各專一業……

山中,那一座墳塋

這裡注重了幾點:

一是,人生於天地間,要講求德行。

二是,德澤流行不息,子子孫孫方能相傳貽謀。

三是,人生之道,應該各專一業。

好了,作者認為,這簡簡單單的40多個字,概括非常精到。生命不息,其實不息的並非肉體,而是我們的德行、思想、氣息與身影!

山中墳塋光鮮了我們這些墳塋的後人,春天山明水動,葉綠花張,就在這樣的季節,我們張開思想的羽翼,向著山川與大地出發,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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