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雨，那傘，徘徊在夢中。夜醒，淚打溼了一片。窗外絲雨如絲，我輕輕地呼喚著他，往事如幻如煙……
一直以來，他都不像一個長輩，家裡空銜著他的一個名號。他整日不在家，似乎居無定所，也沒有多少人在意他。奶奶常嘆：“只要不給家裡惹事生非，我就求神拜佛了！”
那年秋，他回來了，好像也沒有再要走的意思。爺爺無奈，只好空出一個原來放稻草的老房給他，他也樂然住下了。只是，我們一幫小孩都躲著他，因為他那張整天繃著的臉！
給人的感覺是，他的世界與我們的是不同的。他從來不在乎別人如何對他，唯獨三兩日就和爺爺吵得不可開交。我們都很怕他，家裡的銷煙是因他而起。
別的小孩都嘲笑他，說他是傻子，他就會繃著臉，要去追趕那群小孩。爺爺每次都訓他：“要是把別人家的孩子嚇了，看你拿什麼賠？”免不了為了大大小小的事，家裡無得安寧。
我一直都不懂，家裡為什麼會有他的存在。他給家裡帶來了很多麻煩，每次都是爸爸出面去解決。沒有人喜歡他，他總是一個人……
記憶猶深的一件事，他突然跑到我們學校，氣兇兇地拎起一個小男生懸在池塘上，惡恨恨地說：“小兔崽仔，我看你以後敢不敢欺負我外甥！”嚇得那個小男生哇哇大哭。我在一旁呆了，不知如何是好。聞訊趕來的小姑姑氣得臉都青了，大罵他是瘋子，喝令他放下孩子。他突然笑嘻嘻地扔下小男生，若無其事地走了。家裡鬧翻了天，爺爺氣得拿起棍子說要打死他，奶奶拼命攔住了。爸爸給那家人道了歉，買了許多東西賠不是。他倒照樣悠悠哉哉地過活。
那件事後，學校裡沒有人敢再欺負我。家裡人也對他愛理不理的。他也整天一所無所謂的樣子，天天下田，找一些無聊的人，到處閒逛，往家裡搬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他嗜茶和酒如命，連爸爸也拿他沒辦法。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到底想什麼，也許他根本就很少想；從來沒有人在乎他到底需要什麼，也許他自己就從沒要求過。只是每次看見他的那雙眼睛，似乎要訴說著什麼，可是沒有人懂，沒有人關心……
漸漸地，我長大了，長得比他還高了。我懂得了，什麼是寂寞，什麼是孤單；什麼是親情，什麼是關愛。也許，一直以來，他都期待著這些，但沒有人願給予他。我覺得心痛，畢竟，我與他是有血緣關係的呀！
以後，我悄悄關注他，把好吃的東西拿給他，叮囑他田裡不要太勞累了，不要喝太多酒了，不要整天跟爺爺吵架了。他每次只是樂呵呵地答應著，但仍舊我行我素。我不知道他究竟懂不懂親人對他的感情……
但，他每次上山砍柴回來，都用一條大毛巾包著一大包的野果，紅的綠的紫的，小巧玲瓏，分外誘人。他會把一大包的野果洗乾淨，然後全都塞到我手裡，惹得同齡的小夥伴羨慕不已。那可是我童年裡最難忘的“零食”了！
“阿妹！這把小傘給你，買東西時送的。”有一天，他遞過一把小傘，塑膠的透明傘，純淨的天藍色。我歡喜地接過。他又笑呵呵地扛起鋤頭走了。
那年的雨水特別豐富，但我很高興，因為那把可愛的小傘，因為那是他送的，因為他也懂得關心身邊的人。
後來，小叔子說他再呆在家的話，爺爺遲早會被他氣死的，就把他接到外面幫忙照看店鋪了。我希望這對他會好一點。但小嬸子經常打電話回來，向媽媽“投訴”他在店裡經常惹事，把顧客趕跑，把小叔子和小嬸子氣得要命。
暑假我過去了，小嬸子很高興，仍免不了要在我面前數落他。他裝作不聽，卻很開心我能去，一直在嘮嘮叨叨，並問家裡的情況，唯獨不問爺爺。住了一個月，小嬸子說，幸好我來了，他才收斂了很多，也勤快了。我無言，看著他年紀那麼大，仍扛著十幾斤的米包上上下下，我覺得心裡好苦。
現在打電話過去，小嬸子依舊在抱怨他。我不敢說什麼，因為我是晚輩，還沒有那樣的資格，只是每次都很難受。
那一刻，聽到他成了這樣，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我好恨我自己，如果我現在就有了出息，如果我現在就有能力，那我就可以讓他生活過得好一點，只是，只是……
“阿妹，看！這是一種酸酸甜甜的葉子，可以吃的噢！還有這些野果，很鮮嫩的哩！”
“阿妹，要好好讀書呀！以後就不用吃苦啦！”
“阿妹，在學校還習慣嗎？要吃飽點，才有力氣讀書……”
“阿妹，看到你上大學了，我很開心，但我沒有什麼給你的，這二十塊就當我給你的獎勵吧！”
生活裡的他無意中教會了我很多東西，記憶中的他是一直都關心我的。其實，他也一直默默地愛著家裡的人，只是他不懂得表達，只是他總以一種極端的方式處理事情，希望引起家裡人的注意。
也許，他就像當年的那把小傘，簡簡單單的透明，但卻是天藍色的無暇；也許，他的心也是清清朗朗的，從不賒求什麼，只要能無憂無慮地生活；也許，他本來就只是一種饋贈，奶奶把他帶到這個家，他不懂得如何與沒有血緣關係的爺爺相處；也許，他真的渴望像平常人一樣，和家裡人和睦相處，能得到大家的關愛……
好想，好想，給他撐起一把傘，讓他不再在雨中感到孤寂，讓他也能感受到家的溫馨！好想，好想，告訴他：其實，這裡還是你的家，這裡始終是你的歸宿，這裡還是有你愛的人，這裡還是有愛你的人，你也是家裡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大伯，下雨了，不要忘了撐傘……
閱讀更多 在水一依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