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天晚上大約八時，出差上海一週的嚴嵐回到家，看見兒子小凱正和一個小女孩在客廳一起做功課。
小女孩眉清目秀，很有禮貌地主動介紹自己：“阿姨好，我叫小敏，是小凱的同學。”
嚴嵐答應著，卻納悶。小凱性格內向，從幼兒園到五年級基本沒有太要好的同學，也從來不願意把同學往家裡帶，怎麼突然就帶了女同學回家？
老秦大概是聽到客廳的響動，從書房出來，對嚴嵐低聲解釋：傍晚他接兒子放學時，看見兒子正在安慰哭泣的小敏，一問才知道她媽媽沒來接她，而她爸爸一年前病逝了。他看不得小女孩哭，聯繫了老師才知道，小敏母親愛喝酒，喝醉後經常玩失蹤，估計這天又喝醉了沒來接女兒。
老秦說：“小凱非讓我帶她一起回家，我徵得老師同意就帶回來了。剛才還給她媽打過電話，可就是沒人接，看來今晚要留她住一晚了。”
嚴嵐同情心頓起，也就沒計較什麼，收拾了一下客房，對小敏百般殷勤。
第二天一早，老秦送兒子和小敏上學時，嚴嵐特意把一份便當塞到小敏的書包裡。
沒想到，小敏立即紅了雙眼，懂事謙卑地連聲道謝。
嚴嵐也紅了雙眼，對小敏說：“歡迎你下次再來我們家玩。”
小敏高興地連連點頭，突然就抱了一下嚴嵐，才轉身出門。
嚴嵐忍不住唏噓，心想這小姑娘是有多缺乏關愛？她的母親也太沒責任感了，孩子不在家一整晚竟然也不找找孩子！找機會見到她得說一說才行！
然而，此後的一個多月，嚴嵐沒有見到小敏母親的影子，倒是見了小敏很多次。小敏隔三差五就到家裡來，既懂事乖巧嘴甜，也和小凱處得很融洽，有時候吃完晚飯還會幫著收拾碗筷、洗碗，說她在家裡就經常幫媽媽洗碗。
一次，嚴嵐問她：“你媽媽的電話總是打不通，你經常不回家，她會不會很擔心？”
小敏頓時悶悶不樂，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她也經常不回家的，她有很多男朋友。”
嚴嵐又是一陣唏噓，又想小凱好不容易有個小夥伴一起玩耍學習。也是好事，於是對小敏更是憐惜，漸漸把小敏當作自己的女兒一般地疼，不知不覺半年過去。
02
一晚，大約十一時，突然有人按響嚴嵐家的門鈴。
老秦和兩個孩子已就寢，嚴嵐莫名地失眠沒睡著，聽見門鈴她好奇地下床，通過貓眼看見門外是一個女人，面形酷似小敏。嚴嵐頓時想到可能是小敏的母親，便開了門。
果然是小敏的母親曉蘭，說要帶小敏回家。
曉蘭一襲大V領紅色真絲連衣裙春光乍洩，有一種濃豔的美，打著酒嗝卻吐字清晰：“是老師把你家的地址給我的，謝謝你們。”
話音剛落，小敏從房間裡出來，一臉嫌棄地衝著曉蘭說：“媽媽，你怎麼又喝酒了？”
曉蘭尷尬地笑笑，突然怔仲。
嚴嵐順著曉蘭的視線一望，見到老秦站在臥室門口也一臉怔仲，頓時好奇，問老秦：“怎麼了？”
老秦笑笑，說：“沒什麼，沒什麼。”
曉蘭卻像躲什麼似的，扯過女兒，轉身就走，腳步慌亂得像逃亡。
嚴嵐很鬱悶地關了門，轉身時突然看見老秦瞟了兩眼過來，眼神慌亂。
嚴嵐心裡一咯噔。同床共枕多年，她太熟悉老秦的小動作，只要他做了心虛的事情，總是這麼瞟她兩眼。
嚴嵐拉住正要轉身的老秦，嚴肅地說：“你一定有事情瞞著我！一定關於曉蘭母女倆的！你必須老實告訴我！”
老秦面露猶豫，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說起來。
原來，老秦和曉蘭是高中同學。老秦暗戀曉蘭，但追曉蘭的男同學太多，她的家境也比老秦家好，她沒瞧上老秦。
高中三年級，一天晚自習，曉蘭下課後獨自返家，半途被一個蒙面男子拖入路邊樹叢中並被掐暈。兩個小時後，曉蘭父母尋來，發現遲遲未歸的曉蘭全身赤裸地坐在馬路沿邊，已是半瘋顛狀態。
03
老秦說：“後來曉蘭沒參加高考，她父母也調到了外地，她和所有同學都失聯了。沒想到她也在省城，也改了名字，還是小敏的母親。
聽說當初她父母堅決調到外地，就是想讓她換個環境。雖然現在十幾年過去了，但是我想她應該不願意，讓這兒的朋友們知道她以前的事情，所以她剛才沒和我相認，我也不好和她相認了。”
漂亮竟然成了一個女人在豆蔻年華時，最深重的苦難，即使歲月和環境變遷，但這種苦難一定是曉蘭朝朝暮暮中揮之不去的記憶吧。嚴嵐一念至此，唏噓不已，對老秦說：“難怪曉蘭會愛上酒，但是自甘墮落的生活方式就太傻了，有機會咱倆約曉蘭出來坐坐，好好勸勸她，至少她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女兒著想吧。”
老秦卻說：“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熱心腸，但曉蘭未必會喜歡和接受我們的幫助。她也30多歲了，自己懂得分辨是非的。”
嚴嵐“嗯嗯”地點頭，覺得老秦說得也有道理。
但是，後來好些天，小敏沒有再來嚴嵐家裡，小凱情緒也很低落。老秦說小敏調到另一個地方去了，估計是曉蘭要求的。
嚴嵐嘆息一聲，心想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打擾曉蘭了。
04
不知不覺，過了一年。
仲夏，小凱小學畢業了。
在小凱的小學畢業典禮上，嚴嵐意外看見曉蘭。
曉蘭一襲白衣白褲，未施脂粉，粗略一看像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牽著小敏經過嚴嵐和老秦身邊時，裝作不認識。
但小敏笑臉盈盈，朝嚴嵐和小凱揮了揮手，“嗨”了一聲。曉蘭一見，面色凌厲地用力一扯女兒，扭頭擦肩而過。
嚴嵐頓時有些生氣，覺得曉蘭有些過了，倆個孩子打個招呼又怎麼樣呢？
過了一會兒，嚴嵐看見曉蘭獨自站在一棵柳樹下打電話，神采飛揚的。
嚴嵐想了想，從側面過去，站在曉蘭身後，等到曉蘭掛了電話，才招呼道：“你好，曉蘭。”
曉蘭驚訝且警惕地應道：“什麼事？”
嚴嵐擠出一個笑容，說：“喔，最近沒看見你女兒，今天看見她胖一些了。等會典禮結束，咱倆帶著孩子們一起吃個飯？小凱也挺掂記著小敏的。”
曉蘭面若冰霜：“謝謝了，我和小敏都沒空。”說完，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說：“我和小敏都不認識你們的，以後別再找我們。”
嚴嵐一聽，自尊心“蹭蹭蹭”地飛起，再也忍不住了，不屑地反擊：“一個不敢面對當下，只會躲在回憶裡過日子的人，你以為別人很想找你，很想認識你呵！”
曉蘭面色一沉，上下打量嚴嵐一番，突然說：“你老公一定和你說了不少廢話吧？對了，他左大腿內側的那塊黑色胎記還健在麼？麻煩你代我問候一下他！”
說完，曉蘭轉身就走，腰挺得筆直，右手握拳，老遠都能看見它在抖動。
嚴嵐目瞪口呆。沒錯，老秦的左大腿內側確實有一塊拇指頭粗的黑色胎記，剛開始倆人親熱時，嚴嵐還開過它的玩笑。
老秦曾經說過，這塊胎記只有他母親和嚴嵐知道，而曉蘭怎麼知道老秦如此隱密的生理印記？
嚴嵐隱約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雙眼搜索著人群中的老秦，然後看見老秦正背對著這邊，和一個孩子的家長談笑風生。
嚴嵐頓時心裡堵的不行，喉嚨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開不了聲，雙眼一黑，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05
當晚，等兒子小凱在自己的房間睡著後，在夫妻倆的臥室，一場戰爭悄然掀起。
嚴嵐坐在床的外側，不懈地追問被她逼到牆角的老秦：“為什麼曉蘭知道你的左大腿內側，有一塊黑色胎記？”
老秦仰臉躺著，閉著眼，嘴角呈八字形，用沉默應答。
嚴嵐心裡越發生疑，更加不肯罷休，突然說道：“難道，你就是那晚把曉蘭拖進樹林的蒙面人？”
老秦突然睜開眼，一骨碌爬起來，滿面通紅地嚷嚷：“你不要胡說八道！你這是誹謗！我是那種無恥的人嗎？”
嚴嵐冷笑一聲，聲色俱厲：“既然不是，那麼為什麼曉蘭知道你的胎記？你一定還有什麼不光彩的事情瞞著我！其實我可以讓曉蘭告訴我！但我這是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自己說出來，也許我會原諒你！”
老秦焉下來，好一會兒，終於交代：“那天曉蘭到我們家裡接女兒，我才知道曉蘭和我同一座城市。當時看見她仍然那麼漂亮，中學時代時暗戀她的所有記憶和感受都湧了上來，怎麼樣也忘不了，也很難過她現在的處境，總想幫幫她，又擔心你吃醋。所以，我揹著你偷偷聯繫上她，找了她幾次，她才放下戒心，接受我。”
“後來，我和她就好上了，所以她知道我的胎記。老婆，我對不起你！我一定不再和她聯繫，請你原諒我吧！”
老秦說著說著，鼻涕和眼淚冒出來，一副深度愧疚的樣子。
嚴嵐拎起枕頭，劈頭就打：“還沒結婚時，我就為你流產過兩次；結婚時我見你家窮，硬是攔著我爸媽沒問你家要彩禮；我對你，比對自己還好！但你為我做了什麼？你怎麼敢這樣對我？怎麼敢……”
老秦雙手抱頭，又用沉默回應。
嚴嵐打著打著，鼻涕和眼淚齊飛，手一軟，枕頭丟在了地板上。
老秦這才開聲：“老婆，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你說過你會原諒我的……”
嚴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06
但是，後來的日子，嚴嵐一想起老秦的胎記，憤怒和傷感就氾濫成災。總覺得老秦和曉蘭仍然有來往，她就是放不下心頭那股氣。
終於，一天，嚴嵐帶著客戶去了曉蘭工作的夜總會。她假裝偶遇曉蘭，然後對曉蘭說：“你這種女人，是不是很享受搶別人老公的過程？”
曉蘭安靜地看了嚴嵐一會兒，突然笑起來，說：“老秦有沒有告訴你，那年晚自習後，他非要送我回家的事？我倆是被兩個蒙面男一起打暈的，他清醒過來後卻跑了。
我恨他恨了很多年，後來他找上我，要送錢幫助我和女兒，說要還清心債。我就想反正這些年，恨也沒給我帶來什麼好，既然他主動送錢，我又特需要，不要白不要唄。”
“這些年我見過的人很多，也見過像你這麼自以為是的蠢女人。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老秦和我要好時，也同時和另外一個女人要好吧？
而且據我所知，他是在你懷上兒子的時候，和那個女人好上的。對了，你需要那個女人的姓名和地址嗎？我有的，可以免費送你。”
“對了，不要以為你的男人是個寶，我還瞧不上他呢。”
曉蘭說完，招呼服務員拿了紙筆過來，刷刷地寫了兩行字，站起就走了。
嚴嵐望著那張紙，欲哭無淚：這些年來，老秦對她的好，對她的言聽計從，她以為是自己的付出換來的。也自以為掌控了婚姻的幸福密碼，有恃無恐地愛和被愛，卻沒有想到，這樁愛情的背後，還有那麼多的不堪。
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價值，才高估了婚姻和枕邊人的價值，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
一個月後，嚴嵐和老秦終於離婚了。
老秦提著行李出門後，小凱躲在自己房間裡哭得聲嘶力歇。嚴嵐的眼淚嘩嘩地就流了下來。
是的，她知道，哪怕她多麼地恨老秦，但她和他之間，可能永遠沒有辦法斬釘截鐵地畫下一個句號了……
閱讀更多 有故事的湯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