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放水、瘋狂複製「名師」,在線教育一對一正陷入危機

数据放水、疯狂复制“名师”,在线教育一对一正陷入危机

有人甚至這樣形容,“K12平臺上兼職的大學生們,就像是馬路邊上遍地的共享單車,大量且瘋狂地製造,卻沒人在乎成本,壓榨到底。”

科技這隻手驅動了產業升級,資本則是另一隻手。

依靠大量的資本,K12在線教育行業也在急速膨脹,其中“一對一”模式是這一輪資本紅利的最大受益者。不到一年內,行業內的頭部公司前後腳宣佈“完成過億美元融資”,與此同時,他們在短時間內獲得了幾百萬學生,和數量過萬的“名師”。

據《2017年教育行業藍皮書》(芥末堆與德勤中國)統計,僅 2017 年的前八個月,一級市場教育行業的總融資額達96.4億元,公佈金額的融資案例達156起;和去年同期的58.1億元相比增長66%。

至於何種模式更“燒錢”,有投資界人士表示,“想融前幾輪,總得靠智能;想融後幾輪,還靠一對一。”

K12在線教育一對一模式,打破了時間和地域的藩籬,平臺們的願景也千篇一律——滿足時代對於個性化的需求,解決教育資源不平均的問題,“為偏遠地區的學生輸送了優質的師資。”

資本催熟之下,一對一行業背後的危機和亂象也開始浮現:製造出來的大量付費聽課需求能否滿足?動輒上萬的教師從何而來?鈦媒體看到了有人這樣形容:

“K12平臺上兼職的大學生們,就像是馬路邊上遍地的共享單車,大量且瘋狂地製造,沒人在乎它的成本,壓榨至報廢。”

教師的困惑:“平臺憑什麼拿走3/4?”

在線教育行業極高的毛利率成為資本追逐的對象,在線一對一輔導,更是被知名投資機構當作優質賽道和投資標的。

數據是在線教育平臺的生命線。巨量的數據可以為其快速積累口碑,而站在資本角度,可進一步抬高估值。

為一對一平臺貢獻高毛利率的是雙邊群體:一方是平臺上的服務者“教師”、另一方是教育產品的買單者“學員”。對比幾家主流的在線1對1平臺,一節課收費均價大概在200-300元之間,那麼教師能夠拿到多少呢?平臺上的教師的每上一節課,初級階段的教師大約可以獲得50元左右的課時費,佔家長所付的金額15%至25%——這意味著,至少75%的課時費進入了平臺。

毛利率越高,意味著將來盈利的可能性越大,這是一級市場的算盤。鈦媒體先後報道過的頭部 K12 在線一對一平臺,速度快的已經在三年內完成六輪融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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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接受鈦媒體採訪的教師們均表示,“平臺抽成太高了”。同時,兼職教師在課前準備以及課後所付出的時間成本,平臺並不會顧及。

“他們(平臺)除了找來學生,其他什麼都沒有做。所謂的題庫和講課的PPT,也是全網可以搜得到的素材,為什麼拿走了幾乎3/4的錢?” 已經從在線教育平臺離職的路同學,向鈦媒體回憶了自己在讀研期間的一段兼職教師經歷。

路同學告訴鈦媒體,最早是被上述教育機構一對一業務的宣傳口碑所吸引,再加上平臺許諾的高額報酬,收入和積累經驗可以兼得,很快就登陸平臺進行了申請。平臺快速審核通過了“沒有教學經驗”的路同學,並未參加相關培訓的情況下,平臺就給她對接了一個外地學生,進行線上授課,“就再也沒有管過我們了”。

而當她得知學生花了近300元一節課時費時,自己只拿到幾十塊錢,扣完稅之後更少了——距離此前的承諾相差甚遠,她向鈦媒體說“感覺自己被坑了”。

路同學一樣抱怨的教師不在少數。鈦媒體瞭解到,兼職教師最大困惑在於,為什麼學生交了那麼貴的課時費,自己到手的時薪卻少得可憐。

尤其是目前,多家機構都推出了大量的首節課免費的測評課,假如沒有“轉化”成功,成本一部分需要教師承擔,他們只能0.5小時課時費,轉化正常才會發放1小時工資。

而一套試聽課下來,有責任心的教師都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從瞭解學生情況、教學範圍、準備課件、上課、課後總結、填寫幾百字的課後反饋、與家長聯繫互動。沒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入,無法完成。

在一些教師看來,這是“既要當好老師,又要幹銷售的活”。

“我覺得我真的很認真在講,也很注意幽默了,課件也都是精心做的。上了兩節測評,沒有轉化,有點兒難受……”一位新手教師向鈦媒體吐槽說,家長在網頁上點擊免費試聽的按鈕那麼輕鬆,而大部分學生家長就是抱著聽個課玩玩或隨便看看的態度。

對於這些教師的困惑和不滿,某1對1平臺 CEO 則曾對鈦媒體回應,兼職教師初上崗的試聽課不可能有100%的轉化率,況且,“轉化結果不一定立竿見影,有時候過了一段時間,學生有上課的需求了,才會想起你、找到你。作為一家教育公司,立場始終是以學生第一,教師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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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單”頻現,平臺拿什麼留住教師?

對於收入的不滿,直接導致的就是教師的灰心與離職;部分優秀的教師,則會考慮或者收到“跳單”的邀請。

“很多家長都會在後期引導我說,要不要單獨出來做?”某一對一平臺兼職教師王同學告訴鈦媒體,大部分生源城市是連像樣的二本院校都沒有的地方,家長髮現了一位合適且負責任的、還是來自名校家教,很容易認定且產生信任感,會想繞來平臺,談妥一個比較折中的價格,讓教師在QQ或微信上直接上課。

為了避免這樣的現象,在入職前,平臺會要求教師簽署私下不能授課相關的協議。當然,也有一些教師告訴鈦媒體,“很鄙視私下接單的,違背了契約精神”。

但是,對那些只為了賺零花錢而不是考慮職業長遠發展的學生而言,似乎並不在意。他們的邏輯是,既能賺到更多錢,也能教好學生,又減輕了家長的負擔,為什麼不去做呢?

上述的“跳單”現象,幾乎成了每家在線教育平臺難以迴避的問題。那麼,提高教師的福利和薪資,是否就可以平息誤解和矛盾,提高師生的對平臺黏性呢?

答案自然不會這麼簡單,問題也不是機構當前可以解決的。事實上,從全行業來看,大部分在線教育公司處於虧損的狀態。依靠大量的融資輸血的公司,生存都可能是個問題。

具體到在線一對一,由於需要大量的人力資源,更加面臨規模化盈利的挑戰。公司在市場早期階段,要走下去的關鍵的是擴大市場佔有率——只有教師端和學生端的質量和數量達到了一定量級,雙方才能夠從平臺上獲取足夠的益處,平臺才有可能實現盈利。

此前,一位頭部一對一平臺創始人就在公開採訪時表示,與線下K12培訓機構市場極度分散不同,互聯網行業往往只有第一名能盈利,第二名勉強打平,第三名會虧損最終失敗。“對於我們而言,只有做到第一,做第二沒有意義。”

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渠道,營銷成本、獲客成本不斷攀升已經成為常態。這樣的“第一”的焦慮感,促使他們時刻緊盯市場佔有率,持續大面積鋪渠道做推廣。在全行業盈利都困難的情況下,可以預想,在短期內能夠給到教師的薪資不會有太大改觀。

不斷放水的“名校名師”資格

通過這樣大量的營銷推廣和“免費首課”補貼的結果是,獲得了大量的註冊學員。市場上最多的一家機構,宣稱自己達到了800多萬的註冊學員。

要滿足這些龐大數量學員的需求,當務之急就是擴大教師庫。然而,優質師資是稀缺資源,他們也更傾向於獲利更高的大班課。因此,大量招聘的兼職大學生,毫無教學經驗也能成為搖身一變成為“名校教師”,成為這些平臺間的默契。

在某985高校師範院校攻讀研究生的王同學,剛入職某一對一平臺的時候,還是一所211大學的大四學生。據她對鈦媒體的描述,當時保研成功後,大量的時間空閒下來了,想賺點外快,就試著拿著保研通知書去面試,也通過了。

“他們在前期招募門檻並不高,系統也不是很完善。當時雖然對外是要求必須985高校的學生,但是我只有保研通知書,錄製了一個授課視頻,很快就面試成功接到學生了。”王同學說。

鈦媒體從行業內部瞭解到,某主打名校教師的平臺,在學校招募系統中,一開始嚴格要求只要C9聯盟學校,到現在對外聲稱只要985高校的學生,但其實內部已經進一步放寬了限制,有了“其他”的選項。

“‘名校’的招牌實在是太吸引家長了,我都認為機構把名校學生的效果太誇大了,但沒辦法,中國的家長就認這個。”王同學說。

很多學生和家長並不瞭解的是,這些兼職的在校大學生,大部分都不具備教師資格證。我國對獲取教師資格證有明確規定,即便師範類專業的學生,也必須通過包括教育學、心理學以及普通話等級一系列測試之後,方可在畢業時獲取。

同時,對具備教育教學能力且有證的公辦學校教師來說,教育部對其課外兼職也有明確的“禁令”。教育部2015年暑期頒佈了《嚴禁中小學校和在職中小學教師有償補課的規定》:

“嚴禁在職中小學教師組織、推薦和誘導學生參加校內外有償補課;嚴禁在職中小學教師參加校外培訓機構或由其他教師、家長、家長委員會等組織的有償補課。”

更誇張的是,鈦媒體瞭解到,培訓機構包裝和美化教師履歷,甚至是造假,行業內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了。

一位已經從某上市培訓機構離職的黃先生告訴鈦媒體,此前沒有任何教學經驗的他,期待的首次崗前培訓“倍感意外”。培訓的大部分內容,不是教他們如何上好課,而是一些應對家長的“話術”。公司還多次明確提醒他們,不要向學生和家長透露自己不是正規教師、也沒有教師資格證的事實。

“這讓我感到很有些氣憤和噁心,因為教師應該是教書育人,他們卻讓我們欺騙學生,這也與他們外在的樹立的公司形象太不符了。”黃先生說。

培訓通過之後,機構對於講課的細節和內容並不在意。黃先生稱,他們只要求教師要表現得很幽默,讓學生覺得你有趣,內容淺顯聽得懂,“這樣的教學方法實在是太功利了”。

每期課程都有續費率指標。續約率越高,教師就能拿到更高的績效,達不到指標就會扣錢。課程到了中途時,機構就會讓教師去觀察以及勸導有續費意向的學生,“對於沒有什麼主見、搖擺不定的學生,會私底下找他談話,以老師的身份循循善誘,只要勸他繼續買課成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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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一“個性化”:看上去很美

為了與線下機構的做出差異化競爭,也為了趕上這一輪風口,大部分在線教育的公司都打出了人工智能的牌。

這自然成了互聯網授課基因的在線一對一首選。家長們為這些“大數據”“定製化”“個性化”所吸引,而付出高額學費。

然而,這卻成為了大量一線教師比較反感的事情。好幾位一線從事網課教學的老師,幾乎都向鈦媒體反饋說,現在一對一網校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現在對外宣傳的依靠人工智能精準匹配師生,以及主張的個性化教學的理念,在實際的操作中並沒有起到什麼實質上的作用。

“他們對外說的人臉識別,微表情讀懂學生……這些打著人工智能噱頭的應用,在講課的時候,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有一些科目非常缺少師資,能為學生找到教師就不錯了,還談什麼精準匹配?”某在線一對一平臺兼職教師告訴鈦媒體。

她已經在這個平臺兼職了一年半的時間,按她的話來說,算是“老員工”了。即便已經熟悉了教培行業的套路,但她每天看著課程顧問(銷售)會在朋友圈瘋狂發佈一些看不懂名詞的系統和技術的文案,“實在是太誇大效果了,感覺比我做微商的時候還要誇張”。

不僅難以做到個性化,在線一對一授課反而變得越來越“流水線”式操作。

大型的教育機構,一般都有專門教研團隊負責課程內容研發,為這些臨時上崗的教師們準備好PPT和教案。一方面,這確實降低了教師尤其是兼職教師的准入門檻和備課壓力;而另一方面,會導致許多一線的兼職教師依賴教研組提供素材,而疏於自身領悟和打磨授課技巧。

由於教課的大部分是新手,缺乏教學經驗的他們,往往都依賴平臺統一提供的課件PPT。

“老師採用統一教學模板PPT,感覺也沒有針對學生弱項講解,如時間和錢耗得起,那就報名吧。不過,退款沒那麼輕鬆,上了一節課扣管理費1500元。”一位業內人士表示。

一位家長還對鈦媒體稱,之前接觸到的一位教師,就是照著PPT上的文字念稿,對於自家孩子在課堂上提出的問題,回答得也比較敷衍。“如果沒有學生判斷力,而且不投訴的話,平臺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

本文轉自鈦媒體,採訪、撰文李程程,編輯蔥蔥。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芥末堆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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