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規:東漢無私無畏的「異類」將軍

皇甫規,東漢名將,安定朝郡(今甘肅鎮源縣)人。他一生領兵也好,治政也罷,所言所行,多“不合時宜”,可謂軍事家中的“異類”。不過,正是他的“異類”,才讓人看到了他不一樣的智慧、胸襟、氣節和情懷。

不戰而知兵

漢順帝后期,西羌叛亂,舉國震驚,一片爭議聲中,皇帝派了年邁的馬賢將軍率十萬大軍前去征剿。馬賢到達前線後,不研究敵情地形,不分析羌情民意,而是先把帳幕安排得舒舒服服,每餐都擺滿了珍饈佳餚,兒子、侍妾侍奉左右,與古代名將吳起的“署不張蓋,寒不披裘”截然相反。獲得這些訊息後,加上平時對馬賢的觀察,在戰爭初期還是一介布衣的皇甫規,便料定了馬賢必敗,並將此預測上報。四年後的春天,馬賢果然大敗,他與兩個兒子全部陣亡。東羌、西羌兩股勢力匯合,一路燒殺搶掠,叛亂蔓延到了長安,羌人焚燒了西漢歷代皇帝陵園。郡將從皇甫規的上奏中,感到此人不凡,懂兵略,便命為功曹,令他率甲士八百,前去迎戰羌軍。皇甫規指揮若定,斬首數級,“賊遂退卻”。之後皇甫規升至安定郡上計掾。

馬賢兵敗,再一次提升了羌軍對抗朝廷的信心,令局勢更加惡化。很快,羌人聯合攻燒隴西。危急時刻,皇甫規上書皇帝,首先全面、深刻地分析了馬賢戰敗的原因。馬賢“剿匪”四年,耗資百億,全是民脂民膏,但多沒有用於戰事,而是流入了貪官汙吏之手。士兵受制於奸滑的官吏,“進不得快戰以徼功,退不得溫飽以全命”,又不能飽腹,餓死溝渠者眾。這種情況下,戰士怎麼會拼命殺敵呢?另外,將帥欺上瞞下,獲得小勝,便向朝廷虛報斬殺數量;打了敗仗,便隱瞞不報。更為嚴重的是,邊將和官員不懂安撫治理之道,肆意虐待和侵犯安分守己的羌人,逼得敵人越來越多,最終導致大敗。皇甫規對此痛心疾首,以“不勝至誠”之心向皇帝請纓;羌地的地形道路,我素來熟悉;用兵的戰略戰術,我也不陌生,請求撥給五千士兵,不要獎勵,不求官爵,但立下軍令狀,確保羌人降服。然而,昏庸的漢順帝劉保沒有采納,國家失去了一次“滅火”的機會,皇甫規也與一次大勝仗擦肩而過。

皇甫規一生,行事低調,做事嚴謹,從不說大話。他出身世代武官家庭,熟習兵法,見識過人,更主要的是他平時對局勢和戰場的觀察、研習和訪查,故對羌地的地形道路、社情民意瞭然於心。他的“不戰而知兵”,是“天才加憂國再加勤奮”的結果。

一張“烏鴉嘴”

公元144年,漢順帝死了,立兩歲的太子劉炳為帝,梁太后主持朝政。這一年梁氏下詔在全國舉薦“賢良方正”之士,討論國是。已嶄露頭角的皇甫規被舉薦參加,他洋洋灑灑作了“發言”,一是抨擊順帝,說他後期被奸佞所包圍,大權旁落到左右親信之手。這些人利用皇權收取賄賂,出賣官爵,人民不堪忍受,“從亂如歸”(投奔亂匪的心情,猶如歸還故鄉一樣迫切),朝野和官民都窮困到了極點,天下由此大亂。二是怒斥宦官,他說中常侍這些宦官尤為惡劣,應該迅速罷黜和遣退他們。不但要掃除這些兇黨,而且還要沒收他們的財產,以解民怨,以答天誡。三是“勸誡”梁冀要努力加強操守的修養,好好學習儒學,不要搞聲色犬馬,修豪華大宅,還要認真反省自己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深思“得賢之福,失人之累”。皇甫規還“當著和尚說賊禿”,說一個人的德行,如果與他所擔當的職位不般配,那麼,就好比用挖牆角的辦法來使牆身增高一樣。

當時的宦官和外戚梁冀,正炙手可熱,沒人敢惹。皇甫的一張“烏鴉嘴”,為自己種下了禍端。梁冀聽後,極為憤怒,當場將皇甫規的“發言”列為下等,僅給了他個郎官的小職,不久又藉口說皇甫有病,將他免職趕出京城遣送回鄉。州郡地方官秉承梁冀旨意,幾次差點將他害死。皇甫規東躲西藏,埋沒困頓鄉里達十餘年之長。但皇甫從不後悔。

勝仗靠戰外

漢桓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位於零吾等地的羌人再度反叛,皇甫規由泰山太守調任中郎將,持節督察函谷關以西的軍隊,討伐諸羌部落。十一月,皇甫規指揮漢軍進擊羌軍,將其中頑固不化的死硬分子予以斬殺。爾後開始了強大的政治攻勢和安撫工作。先零諸種羌人敬慕皇甫規的威望和信譽,“相勸降者十餘萬人”,“攻心”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正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

戰爭剛剛結束,皇甫規便深耕基層,動員徵發了零吾諸部落的羌族青壯,與漢軍聯手前往隴右地區討伐新的叛亂。然而,道路斷絕,行軍困難,前進緩慢,而恰恰此時軍中又爆發了瘟疫,死亡人數十之三四,軍心開始浮動,情況危急。皇甫規放下身段,深入各營耐心做思想工作,“親入菴廬,巡視將士,三軍感悅”,很快凝聚了軍心。隴右郡反叛的部落聞知後,感到這樣一位統帥和其統帥的軍隊是可怕的,遂遣使前來請求投降,通往涼州的道路重新得到了恢復。

皇甫規到達隴右後,並非先把刀鋒對準仍不歸順的羌人,而是掀起了聲勢浩大的反腐、反瀆職風暴。他了解到,此地的“班子”已經爛透了,才弄得一方江山烽火連天。安定郡太守孫雋貪得無厭,在當地聲名狼藉;屬國都尉李翕、督軍御史張稟,除貪婪外,還濫殺歸降的羌人,其行徑令人髮指;涼州刺史郭閎、漢陽郡太守趙熹,年老昏聵,不能勝任,但對百姓的搜刮卻一點也不落後。他們“皆倚恃權貴,不遵法度”。皇甫規將他們的罪狀一一上奏彈劾。經朝廷批准,皇甫規將這些人統統“雙規”,然後或免官,或誅殺。羌人聞訊後,歡呼雀躍,均改變態度,一律停止反叛,與漢王朝親善。羌人大豪滇昌、飢恬等親率十餘萬人,向皇甫規投降。

皇甫規在歷史上以名將著稱,但他卻深知,政治清明是軍隊取勝的關鍵,勝仗在戰外。他的這一思想,很早就形成了。之前,他在給皇帝的奏摺中寫道:“力求猛敵,不如清平;勤明孫、吳,未若奉法。”翻譯成白話為:“與其著力想得到勇猛的將領,不如施行清明平和的政治;與其精通孫子、吳起的兵書,不如官吏奉公守法。”他還曾說:“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將軍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畢力,以度元元,所謂福也;如其怠弛,將淪波濤,可不慎乎!”這大概是魏徵“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最早版本吧!這些思想,識人所未識,言人所未言,是非常精闢和可貴的。

不守“潛規則”

皇甫規非常注重作戰的成本和作戰中的反腐。羌人叛亂是四十多年來反反覆覆的老問題,朝廷也多次派出大軍征剿,其中有五次全軍覆滅,動用資財多達萬萬。這些錢都花到哪裡去了呢?很多都被貪汙了。班師之日,有的錢幣連封條都沒打開,直接進入了將帥的家。然而,這些人回京後,卻是“名成功立,厚加爵封”。而皇甫規此役,只花費一千萬錢,卻大獲全勝。而他本人,更是廉政的典範,家無一石以上的存糧。很顯然,皇甫規打的是節約之仗,廉政之仗。這樣的良將和功臣,這樣低成本的獲勝,凱旋後的皇甫將軍,本應披紅戴花,加官晉爵。然而,他對這些看得很淡,避開他所厭惡的“虛熱鬧”,獨自回到故鄉養閒去了。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此時,攻擊誣陷他的“黑材料”紛紛飛向了朝廷,說他用貨財賄賂諸種叛羌,命令他們假降,用虛假戰功欺騙朝廷。桓帝也連發幾道詔書譴責他。立下了赫赫戰功的皇甫規,卻因功而受辱蒙冤,這是為什麼呢?

原因是皇甫規不守“潛規則”。他擔任督軍統帥,對全軍上下一視同仁,不培養親信,不以個人恩怨行事,不經營自己的班底。他不結交權貴,更對炙手可熱的宦官深惡痛絕,嗤之以鼻。因此,當誣陷飛來時,他就成了“孤家寡人”,深宮內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豈止不為他說話,而是要置他於死地,興風作浪的就是被他收拾的孫雋、李翕、張稟這幫貪官。因為懲處他們又牽連出百餘號人,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這些人黨羽遍佈半個中國,有的提出要為長官報仇,有的說要為老父雪恥。這些人載著厚禮,奔走於權貴之門,箭靶直指皇甫規。於是,誣陷形成了氣候。假如皇甫規只管打他的仗而不管懲貪這些“閒事”,打了勝仗後斷不會遭到如此“群起而攻之”。

鑑於皇甫規的“嚴重錯誤”,也念他的功勞,桓帝將皇甫規召回洛陽,平衡了一下只給了他個不鹹不淡叫議郎的官。很多人為皇甫規鳴不平,而中常侍徐璜、左悺卻從中看出了“商機”。可別小看這些太監,東漢後期他們權勢熏天,連皇帝的命運都捏在這等人手裡。徐璜想借機勒索,讓皇甫規拿出一筆錢財,他去替他“恢復名譽”,皇甫規斷然拒絕,徐璜惱羞成怒,重提皇甫之前的“犯罪”,重新將他治罪。皇甫規的部屬要救長官,願湊一部分錢交給徐璜,皇甫不允。徐璜後以沒有肅清羌人餘寇的罪名,將皇甫規逮捕下獄,判處到左校營服苦役。朝中三公及三百餘名太學生為他鳴冤,但無濟於事。最後遇到皇帝大赦,皇甫才回到了故鄉。因功寧願坐牢也不走“潛規則”,這就是皇甫規的“異類”之處。

為“敏感人”執言

張奐是當時國家不可多得的棟樑。他少有大志,年輕時就立下了“大丈夫處世,當為國家立功邊境”的豪言。為將後曾領兵大敗匈奴,也曾成功安撫收復東羌,為東漢邊疆的穩定和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初踏仕途時,張奐進錯了門,曾在臭名昭著的大將軍梁冀府中作過屬吏,梁冀集團被清除後,張奐也被列入了“黑名單”,遭到免職且終身不能再做官的處分。此時的張奐,就像染上了可怕的瘟疫一樣,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然而,此時唯有皇甫規站了出來替張奐說話,為此,先後遞了七次奏章,最終說服了皇帝,四年後張奐被任命為威武郡太守。皇甫規豈止為張奐說話,關鍵時刻還推薦他當頂頭上司,自己甘願做他的副手。延熹六年(公元163年),漢桓帝下詔徵賦閒在家的皇甫規出山,任命他為度遼將軍。他到軍營數月後,便向朝廷推薦張奐,說張“才略兼優,宜正元帥,以從眾望。”而他自己“願乞冗官,以為奐副”, 甘當副手,朝廷也同意了。於是,張奐為度遼將軍,皇甫規為屬下的使匈奴中郎將。這樣的境界和胸襟,真是令人敬佩。

皇甫規豈止是境界高遠,而且慧眼獨具,他確實沒有看錯人。張奐任威武郡太守四年,平均徭賦,革除陋習,為百姓辦了不少好事。當時威武民間有個很壞的習慣,凡是二月、五月和與父母同月生的孩子,都要處死。張奐對之一方面曉之以義,廣泛宣傳“妖忌”的危害和殘暴,另一方面立規建制嚴加賞罰,風俗遂改。此舉解除了無數家庭的悲劇,民眾立祠感念他。

漢靈帝建寧元年,張奐任護匈奴中郎將,此時,東羌又有部分民眾叛亂。如何處置這一叛亂,張奐與另一位將軍、護羌校尉段熲發生了嚴重分歧,段主張武力鎮壓,斬盡殺絕。而張奐卻主張以撫為主,他在與段將軍的辯論中這樣說到:“羌人和漢人都是上天所生,不能誅殺滅盡,山谷廣大,不能空著無人居住。流血汙染原野,有傷和氣,招致天災。”在那個大漢唯我獨尊、視少數民族為蠻夷的時代,張奐能認識到漢、羌平等,同是上天所生,其理念著實可貴。張奐大半生領兵作戰,其基本的作戰方略一直是剿撫並用,以撫為主。靈帝建寧元年(公元168年),宦官曹節發動政變,殺了竇武、陳蕃等忠良,囚禁了竇太后。此時,中郎將張奐正好被召回京,一時不明真相,為曹節所用。後張奐升為大司農,又因功封侯。張奐深為懊悔為曹節所賣,堅決不受封侯。宦官王寓已居司隸校尉,但還嫌官小,逼使眾臣舉薦他,“百僚畏憚,莫不許諾,唯奐獨拒之”。由此得罪了這個當紅太監,遂遭陷害永不錄用。張奐解甲歸田回到故鄉後,閉門不出,與弟子以講誦儒經為樂,直到終老。張奐的高風亮節,又讓人看到了皇甫規的影子。

不求功而求獄

眾所周知,東漢桓、靈時期,是中國最黑暗的一段歷史。忠奸顛倒,群魔亂舞。桓帝延熹九年(公元166年),宦官指使人彈劾司隸校尉李膺,罪名是他與眾多學生和門徒結為朋黨,誹謗朝廷。真實的原因是李一向鄙視這幫政治惡棍。昏聵的桓帝大怒,下令逮捕李膺。然而,太尉、司徒、司空三府卻不簽字,太尉陳蕃將詔書退回,說逮捕所列名單,“皆海內人譽憂國忠公之臣”。桓帝更怒,越過太尉下令直接逮捕。李膺被捕,囚禁在黃門寺北門監獄,此案很快牽連到太僕杜密、御史中丞陳翔、太學生陳寔、範滂等二百多人。於是,一群虎狼從宮中放出,一場大逮捕開始了。然而,遭逮捕的這些人,“皆天下名賢”,在朝野享有廣泛的聲譽和影響。比如範滂,就是一位“反腐鬥士”,他擔任清詔使到冀州巡察,貪贓枉法的太守和縣令聞訊他要到來,“皆望風解印綬去”,扔下官印逃跑了。此時,度遼將軍皇甫規坐不住了,他一向以西州豪傑自許,如今天下英雄都入獄中,而他獨在獄外自感是一種恥辱,於是自定罪行上書皇帝請求入獄。他說以前曾推薦過張奐是阿附黨人;過去被判罪在左校營罰做苦役時,太學生張鳳等率三百多人為我請願喊冤,是為黨人所依附。因此,我應該坐牢。皇甫規一生,從未向朝廷要過榮譽、官職和地位。相反,卻向皇帝要求入獄。這似乎不可思議,但卻有著崇高的人格內涵。孔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在朝廷昏天黑地之時,一個人仍坐在高位上養尊處優,這是可恥。皇甫規所為,正反映了他那濃烈的士大夫情懷,可敬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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