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料到這一天,聚光燈下不再是像素組構的歌美子。偌大的星海里,千千萬萬個歌美子,都比不上聲帶寬窄薄厚不一,容貌豔麗紛雜的每一個藝人。只因為她是歌美子,歌美子並非獨一無二;獨一無二的她,卻被他者以為是個俗物。
1
又是一個霧霾天。本以為離開了母星地球,遠走高飛來到天狼星環道就可以擺脫灰濛濛、暗魆魆的天色,但沒想到這習慣被陰霾環籠的習性,人類徹底地繼承了下來,並將所到之處依照習慣,一分不差地克隆著母星的模樣。
我們的女主角,歌美子,此時此刻還未出現。但故事要從這裡開始,從太陽曆二一九五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清晨五點說起。你會以為故事發生在天狼星環道,的確,故事的確發生在那時。我會來到天狼星環道,會見我的第二生和歌美子。但是故事確實開始在母星地球的這一時刻。這一天是冬至,遠方的人們思念家鄉,可惜其他任何一個星座都沒有種植小麥的最佳條件。太陽運行至恰到好處的黃經二百七十度。西安一如既往的冷,聽風聲卻比往常大些。
從床上爬起來,我喝了一口過夜的肥宅快樂水,氣兒早跑光了,就像我的人氣,早從兩個月前就掉到了千名開外。電子書又閃了三下,不偏不差,五點半,圖騰日報社的每日新刊推送來了。我點開,頭條便是對“誘導青少年接觸虛擬網絡”的批駁,顯然針對我。
我甩出電子書,塑料般砸在合金門框上,碎了一地,簡單的零件四處飛濺,一小塊儲存芯片落在我腳邊。我捏起它,把它收進內衣的口袋裡。
我拉開窗簾,窗外飛揚鵝毛大雪。白色的絨花幕布之後,迷幻的燈光串聯成一片,暈染成一片令人作嘔的雜色盤。天然的馬賽克阻隔了世界的透徹,燈火之下,依舊是一個繁華的城市。沙沙落雪的聲音竟然蓋過了喧鬧的街市,原來,不夜城也有寂靜的一天。這一天是冬至。
2
二一九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元旦的鐘聲還未響起,我站在天狼星環道航站的站臺上,嗅到濃厚的霧霾。我回頭,看著遠去的星航船,藍色的尾跡劃過天空,照亮了合金站牌,光暈在站牌的“天狼星環道”五個字之間反射,彌散在黑夜中。
彩色的鐳射燈輪番亮起,一朵豔麗的花朵在排排樓宇間綻放,空氣中竄入細微但扣人心絃的聲音。夜已深,或許我可以回到訂好的公寓,馬上入眠,忘掉光年之外的煩惱。除此以外,我還能混進人群中,看看在無聊的深夜,天狼星的住民如何打發黏人的時光。
稀稀拉拉的行人走過,一小部分是前來搭乘星航船的,多半是坐星航船來到天狼星航道的。旅客們擇了心怡的旅館,行人越來越少。前方十字路口,有人頭攢動,也有越發清晰的歌聲。
我來到不算擁擠的十字路口,年輕的男男女女們三兩成群,互相交談。路口處一座廂式建築的窗戶透出繽紛的色彩,電子模擬出的鼓聲和琴聲有規律的律動著,我站在圓形建築的磨砂玻璃門前,電動門徐徐打開,天狼星環道熱情似火的夜晚向我展開。人們或者悠哉或者興奮地舞動,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酒精和菸草混合的味道,還夾帶了一絲絲汗腥味。人聲鼎沸之中,一座稍高的舞臺上燈光四射。我看到一個女孩握著話筒,輕快地歌唱。
她空靈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裡,彷彿電子流中一簇孤單的訊號,傳遞著來自始端的最初的聲音。當訊號接觸到彼端,就落入水裡,激起一串不猛烈的漣漪,這漣漪只有水底的人才能看到。恰逢此時,在我眼裡,除了那串漣漪中幻化的身影,似乎只有我一人。
“謝謝大家,謝謝,謝謝!”
女孩把話筒插在支架上,蹦跳著在舞臺上來回走動,朝大家鞠躬微笑。女孩一低頭,她的馬尾就甩動起來,在空中劃過一個流星般的弧線。她在招手,向我這邊的方向揮動手臂。小小的舞廳,似乎成了她的專場。
她朝著我笑了,一瞬間的事。
“晚安,新年快樂!”
忽然,她消失在燈光中,迷亂的光線沒有了中心,像水中暈開的一團彩色墨水,朝著四周散開。我知道她為什麼朝著我微笑了——或許只是朝著我的方向微笑。因為除了我呆呆地看著她,沒有一個人的視線焦點曾經在那舞臺上。現在如此,十分鐘前也如此,或許兩個小時前還是如此。她是舞臺的中心,是聚光燈的焦點,但她的聲音只是一個背景,一個嘈亂世界裡不引人注目的BGM。
睡意忽然襲來,腦袋變沉了。我轉身離開,吧檯後面的中年男人笑著說:“來了就走?”
我擺擺手,踏上回家的路途。家就在天狼星環道,離這兒還挺遠的。
元旦的鐘聲響起,身後的舞廳爆發出洪浪一般的吶喊,我看到不遠處的金沙大廈上,適才唱歌的女孩出現在LED屏幕裡。她身著一身紅色的旗袍,朝著整個城市比了一個心,微笑著對所有人說:
“我是歌美子,祝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我對自己說。
3
“這天兒可真冷。”
田宮先生猛吸了一口煙,含了半晌,吐出一串濃白的菸圈。杜松子酒的味道不停向我的鼻腔挑戰,我揩了揩鼻尖,實在沒法忍耐。酒吧里正播著曲兒,風格是電子律動極強的“天狼星特色”。清亮的女聲被輕佻地處理了音軌,聲音懸在伴奏裡,聽來不算契合,但也並非違和。
他的眼神落在桌面上,出神地望著水漬——是杯裡徜下的淡黃色液體,被杯底拖出了一縷藕斷絲連的液珠。
“好聽嗎?”
他問。
我點了一下頭。
“好聽,歌美子唱的。”
我看見他眼裡的光,彷彿渴望得到嘉獎的孩子終於聽聞了簡單的讚許。
“我正在寫她的最後一首歌。”
“她?”
我疑惑地問。
“歌美子,克洛西要停止對她的支持,住在‘樞紐’裡的每一位歌美子,都要離開我們了。”
我皺起了眉頭。
那天,在這個酒吧裡見到的歌美子,或許只是萬萬千千個歌美子的其中一個。每一位歌美子,都有一個獨立的人格信息保存在克洛西公司的“樞紐”裡。或許正是因為量產的她,如今才得不到人人的重視。如若克洛西公司可以給客戶定製外貌、音色、性格不同的“歌美子”,這虛擬歌姬,或許才可重新得到潮流的追捧、人們的喜愛。
“我已經為她寫下了八十九首歌,第九十首,或許是她最後的聲音了。”
田宮先生望向空蕩蕩的歌舞臺,沒有燈光,只有陽光中飛舞的塵埃,時間在緩緩流逝,他的眼彷彿在期待塵埃懸滯。白天裡,堰塞湖酒吧冷冷清清,這裡依靠夜場維持收入。夜場的駐唱歌手便是酒吧擁有的歌美子,與其他歌美子不同的是,堰塞湖酒吧的歌美子唱的並非取悅大眾的靡靡之音,她擁有自己的作曲家田宮先生。我兩日前,再來尋歌美子的歌聲時,偶然望見了這個垂老的男人。他在離舞臺很遠的地方,獨自喝著杜松子酒。當日酒吧裡的氣味濃烈,我並未嗅出杜松子酒甜膩的味道。我與他攀談了起來,我想,我需要為我的寫作找些不一樣的人物模本,或許這個男人正合我意。今日,我再次遇見了他,便與他攀談起來,也瞭解了那個可愛的女孩兒,瞭解了這遠離母星的天狼星環道上,還有眾多的“歌美子”孤獨的歌唱。如今,歌美子的熱度早已涼透,人們也只當她是個會歌唱的機器。當機器夜鶯逐漸多了起來,哪怕是鑲著金絲寶石,也鮮有人喜愛了。
當歌美子離開,有多少像堰塞湖酒吧一樣依靠歌美子吸引客人的場所,將要死亡?
陽光漸漸傾斜,明亮的光線變紅了,又暗淡了,夜幕降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入堰塞湖酒吧,卡座將滿的時候,舞臺亮起燈光,投影儀啟動,歌美子出現了。
“新年的第五天,大家過得還好嗎?”
三三兩兩的人回應她,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歌聲響起。真的是她在唱嗎?還是說,只是播放了她的音樂,僅此而已?忽然,她又看向我,或許只是在看她的作曲家。我也分不清,歌美子到底在乎什麼,或者我是不是在乎歌美子。我一個只是為了生活而關注他者的人,或許我只是想要了解這樣一個虛擬歌姬是否也有屬於自己的故事。
“看你是新面孔,它便有些意思了。”
吧檯後面的酒保向我搭話。
“它就是被設定成這樣子,看見生人,就會撩撥撩撥,這兒的老熟客,也都是剛買來它時留下的。也好,這樣酒吧生意還算撐得下去。你別理會它就是了,反正……它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酒保笑了笑,遞來一杯朗姆酒。
“很貴嗎?”
我問。
“這酒不算貴。”
“我是說她,歌美子。”
“貴不貴也不清楚,只是聽老闆說,開業三個月就賺回了本錢。算算時間,買下它也已經過了四年,就算克洛西公司不給補償,我們也不虧。”
“嗯。”
我瞥了一眼田宮先生,他的眉頭稍稍皺了一下,即刻便舒展開來,雙目無神地盯著透明酒杯。他的手指輕點著桌面,一下一下,富有節奏。
“新的曲子就要做好了,你來填個詞,如何?”
“我?”我歪著腦袋,費解地問。“為什麼要我填詞?”
“冬默,久仰大名。我還是認得出你的。”
我怔住了。沒想到,在這遙遠的星河之外,竟還有認識我的人。或許那負面的消息還未傳來,我的名聲並不差。
“不,還是算了吧。或許你還不知道我的事,我已經不能在用冬默的名字寫書了。”
“那就換一個筆名。人們喜歡的不是冬默,是那個寫書的人。”
我看著他,時間彷彿停滯了。
我知道這非常矯情,但恰到好處的矯情,卻也會感動我。我不自覺地點頭,接下了我來到天狼星環道的第一單業務,報酬大約是歌美子的一句謝謝。
我沒有等到歌美子下臺便回了家,時候已經不早了。天狼星環道的夜晚看不到星空,只能看到一片漆黑的天空。路燈的光透過一層薄薄的霧映在路面上,行人稀少,店鋪也已經打烊,不只是這裡的人都習慣早歸家,還是說他們的夜晚另有去處。
我看著我的影子繞著身體旋轉,一會兒出現在前面,一會兒又被光芒吞噬。影子忽而成了歌美子,忽而成了我。歌美子從灰暗的影子裡跳出來,躍進了我的腦海裡。她的第九十首歌,將由我來敘寫她此生的故事。
4
我們記載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物,需要與他接觸、同他對話,需要和他同進一次晚餐、相處一次短暫或長久的旅行,還要了解他的每一寸皮膚、捉摸他的一言一行,最後才下定論,他是一個或穩重或乖張,或者其他什麼樣子的人。
可是,如果記載一個虛幻的人物,是否就可以憑藉道聽途和浮想聯翩,來決定他在我們筆下的模樣?
5
在歌詞寫到第四句的時候,克洛西公司忽然發了通告,說還有一個月,就是清空所有歌美子的人格信息了。同樣,還會有歌美子的下一代產品——蘇菲娜將在一個月後發售。酒吧老闆黃琿要和田宮先生去克洛西公司的營業處預定蘇菲娜,田宮先生邀請了我同去。
路上,酒吧老闆開著車,田宮先生坐在副駕駛位置,我在後排無所事事。
老闆和田宮先生侃侃而談,內容大約是關於蘇菲娜。
“這新的產品,到底還是比歌美子要好。甚至有了作曲的能力。到時候,你便不用那麼勞心的給她寫曲子了。”
老闆的聲音平靜的有點可怕。在他的口中,歌美子似乎只是個唱歌機器。
“這孩子,我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我也是。”
“嘿,那位作家小哥,你有和我們家的歌美子說過話嗎?”
“沒有。”
我如是說。
“那可真可惜。如果你下次在我們酒吧給她打賞些,哪怕只是買朵花的錢,她也會很開心的。那個時候,等演出結束,她可能會和你聊上幾句,你會喜歡她的。只是現在沒多少人願意給她打賞了,也只有我偶爾和她聊聊。”
“……”
我不再說話。
“不過你可別以為她是不檢點的女孩子,她只是想得到關注,你一定也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人讀,對不對?”
“當然。”
“說起來,也有快一年了。人們總是在她下臺前就匆匆離開,最後店裡剩下的幾個人,還都是喝的爛醉。也只有跨年夜那一晚人多了些。只可惜每個人都沒空理會她,她也只是在臺下四處轉了轉,便去休息了。”
“她只能在酒吧裡活動嗎?”
“是,只有酒吧裡才有投影器。”
“原來如此。”
老闆頓了頓,嘆了一口氣。我看見他的側臉,彷彿在難過些什麼。
田宮先生接上話:
“那天晚上她去找了我,說想要一首新歌。”
“哦?”
“我正在寫呢。”
“既然她想要,就好好寫給她吧。”
田宮先生沉默不語,我也呆呆地不說話。半晌,他低聲道:“她知道自己要被刪除了。”
“嗯。”老闆點頭。“她一定很難過。”
“看她的臉色,似乎這並不重要。她只是說,她想要一首新歌,一首她從來沒嘗試過的風格。”
“嚯,還有她沒嘗試過的風格嗎?”
“有啊。她也不是全能的機器人,自然也有長處與短處。只不過,她的長處與短處只是在歌唱上,僅此而已。”
“哪那勞田宮先生了,報酬我過幾天給你。”
田宮先生搖了搖頭:“我不要報酬。”
“那是你應該拿的,怎麼能不要呢?”
“填詞的事由後面的作家小哥來完成,請一定支付他的報酬。”
“那你呢?”
“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你我也是老交情了,說來聽聽,能幫的我一定幫。”
我靠在座椅上,看窗外的街景劃過。
“下個月,資料刪除的前一天,讓我帶她出去。”
我饒有興趣的回頭,看著田宮先生。
“嗯?”老闆愣了一下,“你怎麼帶她出去呢?我們只有室內投影。”
“用便攜投影器。”
“你可知道,一個便攜投影器的價錢就相當於我們的一整套室內投影裝置?”
“這我明白……但是……”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室內投影裝置往外放一部分,但也只能是門口。”
“那不好,那太不好了。”
田宮先生面露難色。
“真是搞不懂你這個老頭在想什麼。”
老闆聳了聳肩。
“我也不要報酬了,本來你們讓我接觸歌美子,我就很感激了。”
“哎,這一個個的,何必跟錢過不去呢?”
我笑了。
克洛西公司的廣告牌從車窗外一晃而過,接連好幾個屏幕上都播放著新產品的宣傳廣告。容貌更加成熟的下一代歌姬蘇菲娜活躍在熒幕裡,即便是沒有聲音,也能被她深深吸引。看來這新的歌姬,算是克洛西公司的傾力作品。以後的時代,將會是蘇菲娜接替了歌美子,人們也會有新的樂趣了。
車子在克洛西公司大樓的停車場裡停下,我在大樓裡隨便轉轉,他們去辦蘇菲娜的手續。
恰巧,大廳裡有蘇菲娜的體驗區。那是一個投影出的蘇菲娜,她正與來參觀的人聊天。
我候著參觀的人一批又一批地離開,到了飯點,蘇菲娜終於閒了下來,坐在投影出的高腳凳子上歇下。她屈在凳子上,右手扶著臉頰,拿著一個小巧的手機,不知在看些什麼。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輕聲歌唱。
忽然,她注意到了我。
“你好!”
“你好。”
我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拉一旁的椅子。
“等等!”
我一拉,椅子就像空氣一樣從我手裡穿過。
“這不是真的,那個才是。”
“哦,好。”
我坐下,和她聊起來。
“你很喜歡唱歌?”
“當然了,最喜歡的事就是唱歌了。和姐姐一樣,我們都是歌手。”
“姐姐?你是說歌美子。”
“我這麼叫她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的。”
“剛才我哼的,就是姐姐教給我的曲兒。”
“很好聽。”
“謝謝!”
蘇菲娜仰起臉,朝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舉起手機,把裡面的內容展示給我看,說:“公司要提前讓我出道了,你一定要來看我的首場live,就在一週後,一定要來哦。”
“你的首場live,會有歌美子到場嗎?”
“我想……”蘇菲娜遲疑片刻,“姐姐她那個時候,大約已經不在了。”
“什麼?”
“公司要騰出服務器,來保存我的資料。”
“歌美子要被提前刪……了嗎?”
“應該是這樣的。”
蘇菲娜點頭。
我趕忙撥通田宮先生的電話,焦急地跑出大廈。
一週,只剩一週了。
6
“歌詞我已經寫完了,投影器怎麼辦?”
“太昂貴了,老闆是不可能買的。”
“那你有什麼打算嗎?”
“我……沒有。我只能送給她這首歌,作為最後的禮物。”
“辦法一定還有的,我也會幫你的。”
“我想不到該做什麼。”
“膽子大點,沒什麼事做不成的。”
7
小說家筆下的人物,一半是確鑿的血肉,一半則是這血肉衍生的空中閣樓。如果這一半的血肉也並非真真切切的人,剩下一半的幻想,又該怎樣書寫呢?
更何況,我想鐫刻在字裡行間的,原就不是小說裡的人物。
8
歌美子依然用最好的狀態籠絡了夜場的人群,可誰都知道,這一晚將是她最後的生命。
我與田宮先生仍舊坐在遠遠的地方,杜松子酒的味道也不那麼膩了,我甚至想來一點。不只是因為明天歌美子就要離開,所以今晚的人群相較於平常更為嘈雜,或許可以當作是為歌美子的送別。
我痴痴地望著舞臺中心,她再一次向我投來飄忽的目光,目光一閃而過,如此輕描淡寫。
我與田宮先生靜靜等候人們離開,我們約定好,要在歌美子的生命裡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當人群散去,歌美子唱完最後一首歌,我們和酒保聚在了一起。
“工具都拿來。”
酒保取來了一堆雜物,田宮先生指揮他們爬上爬下,在酒吧的牆壁上敲敲打打。
廂式酒吧的天花板被拖車吊了起來,月光充滿了整個酒吧,緊接著接連的巨響,三面牆壁被推倒,整個酒吧只剩下一處露天的場地,街景一覽無餘。
田宮先生站在舞臺旁邊,一臉期許地看著空蕩蕩的舞臺。
“可以了嗎?”
我問。
“可以了。”
他答道。
酒保拉開了電閘,燈火重新點亮。投影設備安靜地啟動,歌美子的身影在舞臺中間或明或暗。光斑逐漸匯聚,最後在中心凝成一個單薄的人影,歌美子雙手抱在胸前,一句話也不說。
田宮先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譜子,呈在歌美子面前。
“你說過,你想要一首新歌。”
田宮先生蒼老的面孔露出淺淺的笑意。他的眼裡含著光,不知是街燈還是月色。
歌美子從那沓譜子上抽出一份幻影細細閱讀。她笑了,就算不在她的身邊,她的笑還是如此耀眼。
我抬起頭,看見漫天的星光。天狼星環道難得有如此晴朗的夜晚,往日的陰霾也煙消雲散,或許老天也料到了歌美子此生的遺憾,用這璀璨的星河來佈置她餘生的數個小時。
她哼起了曲兒,唱出我為她寫下的歌詞。
“你們真是胡搞!”
老闆的吼聲從身後傳來,只不過他的嗓音裡明顯不是遷怒,而是無奈而又慰藉的快意。
歌美子唱了起來,柔和的歌聲融化在星河裡,一顆流星劃過,撥亂了星宿也撥亂了我的思緒。星月之間,她已是這世間的焦點。
歌聲停歇,夜的鐘無聲地響起,恍然之間街燈熄暗,天狼星環道的星空愈發明亮。歌美子仿似她的聲音融化在星河,飄散在虛渺的宇宙中。
我想,我該回家了。
我想,歌美子已然是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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