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女生弦子,被朱軍起訴後的80天


2018年9月25日,25歲的女生弦子決定放棄隱私權,直面鏡頭。兩個月前,一條發佈在朋友圈裡的自述,讓她出現在公眾視野中,貼著“朱軍性騷擾實習生”當事人的標籤。事件的發酵、輿論的攪動,徹底改變了這個女孩的生活。決定出鏡的當天,她剛接到北京海淀法院電話,得知自己和將其性騷擾經歷自述轉發到社交媒體上的麥燒已被朱軍起訴。 周娜/圖文

弦子在朋友圈發出了自己四年前在《藝術人生》欄目實習時,曾在化妝間被朱軍性騷擾的經歷,之後被轉發到了別的社交媒體。 在那篇本意是為女性生活環境發聲的文章中,由於事件的另一方朱軍是全國知名的主持人,文章在網絡上被迅速傳播。一個原本普通的女孩,以性騷擾事件受害者的形象進入了公眾的視野。11月出庭那天也是弦子第一次面臨這麼多媒體,路過的人看到也不明就裡地跟著拍了起來,拍完了,問旁邊人:“這是誰啊?”

弦子離家外出辦事,她這四個月比起往常都忙碌,訴訟、採訪、工作、家事都需要她一一應對。在過去25年的成長過程中,弦子有著幸福的家庭,有家人疼愛,現在也有男朋友的支持和陪伴。如果不是將自己當年的經歷公開,弦子還像大部分的北漂一樣,為在北京的生活奔波。事件被許多人關注後,她被貼上標籤,被網絡暴力,也被許多人誤解,有陣子她出行需要人陪伴,手機裡不停接到對她及她家人的恐嚇、辱罵。


一次出行途中,弦子乘車路過新央視大樓,當時事情發生後她立即報案取證,又因各方壓力迫使她“被動放棄”。9月,案件進入司法程序,弦子得到60後的父母的支持,但是“他們會質疑你做這個事情的意義,或者是他們會覺得你做這個事情會帶來危險,會影響到你的工作”。對他們那個年代的人來說,很難去相信個體會對社會產生影響力。

作為中國家喻戶曉的主持人,朱軍的手模和簽名至今仍展示在中央電視塔裡。過去十年,他主持的《藝術人生》欄目有著相當的知名度,在弦子的自述中,她就是在這個欄目實習時遭遇了侵犯:“在我毫無附和的情況下,他越說越興奮,隔著衣服開始試圖猥瑣,絲毫不顧忌我的推阻。”朱軍方否認了上訴情況,並進行了起訴。

2018年10月9日弦子、麥燒與她們的律師會面。在進入司法程序後,她們就積極準備應訴的事。雖然受到了廣泛的關注,但她們拒絕了捐贈和社交媒體的流量分成,以免產生不必要的麻煩。弦子不確信自己是否會贏下官司,“我不清楚法律會執行到哪個層面。”弦子在一次視頻採訪中說。對於麥燒來說如果能夠推動相應機制就“算我們贏”。


最開始弦子的律師是行政辯護律師,出於對案件類型的考慮,弦子還是希望找民事案件相關的律師,特別是基於性騷擾的名譽案件經驗比較豐富的女性律師。訴訟的準備工作繁瑣,正式開庭遙遙無期,未來還有進入漫長的訴訟期,雙方拉鋸數個回合才能讓法官得出結論。

律師討論會後,弦子和麥燒坐在一起看一篇關於性騷擾事件的報道。兩個互不相識的女生,因為案件相見相識。還有更多的受害者聯繫弦子,弦子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安慰和建議,或協助尋找律師和媒體。這是受害者與受害者相互安慰的過程,“很多時候有的感情別人沒有辦法理解,但是你知道他們是可以理解到你的”。

10月22日,弦子和律師在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就起訴朱軍人格權糾紛立案,男朋友在法庭外陪著弦子。立案當日,弦子有些焦躁,按照我國民事案件中“誰提出誰舉證”的準則,這需要弦子承擔更多舉證的責任,性騷擾的隱蔽性和偶發性使之很難取證。


弦子蹲在地上看著自己立案的費用清單。她說11月16日,這一次的公證費就花了六千多塊,不是一個小數目,每一分都是她編劇賺來的。上午公證完興沖沖去找律師,聽到的卻都是壞消息。

弦子和律師王飛法庭外商討案件,能走進司法程序算是邁出了一大步,但這僅僅是開了個頭。在尋找證人過程中,並不是所有的朋友同學都選擇站出來支持,有的因為在海外,有的因為不想麻煩、沒有時間,拒絕了弦子的請求,“我也是非常不想再回頭看國內那些破事了,” “我沒有時間”,“我不願意”。找證人是件心力交瘁的事情,也是弦子目前面臨的一個挑戰。找公證的東西壓力也很大,她的頭髮使勁掉。

10月25日北京海淀區法院入口安檢廳外,眾多媒體等候拍攝。當日弦子、麥燒和雙方律師在法院出庭,做案件的第一次證據交換,向法庭陳述證人和證據。一般情況一刻鐘到半個小時的證據交換庭,雙方在法庭呆了兩個小時。證據交換完後,朱軍的代理律師用沉默和“謝謝”拒絕了媒體的提問,快步離開了法院,朱軍本人沒有出庭,他的社交媒體賬號在7月22日後再也沒更新。


證據交換完後,弦子和麥燒同學在路邊接受了簡短的媒體採訪。當媒體問到她們希望一個什麼樣的結果時,弦子和麥燒同學對望了一眼,麥燒同學很肯定的回答:“贏。”她想通過案件讓人知道司法現狀與女性地位該有的樣子。

前來等候不僅僅有媒體,還有專程趕過來圍觀的群眾,現場不少人舉起手機拍照、錄像。對於湊熱鬧的來說,這不過是抽空吃了個“瓜”,然而對關注女性生存環境的人來說,這個案件很有可能進一步改善女性面臨的困境。今年六月以來,陸續有各種性侵性騷擾事件被當事人在網絡曝光。

弦子在家中這張桌子上接受過媒體採訪,傾聽過其他事件的受害者傾述,也在此寫工作要用的劇本。訴訟打破了弦子原來的生活節奏,她一邊準備訴訟相關的事務,一邊趕著工作,同時花時間來面對不同媒體的採訪,以及面對線上、線下的很多受害者的求助。好在她的本職工作是編劇,工作時間比較自由,於是承受住了“對別的人可能需要全職去做的事”。


弦子在談及已經過世的爺爺時,忍不住哭起來,她說父母、爺爺對她的未來沒特別要求,但肯定也不希望自己遇到這些事。事件剛開始傳播那陣,她曾在接受媒體拍攝時哭泣過,有個瞬間她意識到自己是弱者—她曾試圖逃避,直至明白自己的處境和四年前沒有本質區別。11月16日做完公證後,因為找律師遇到困難,弦子坐在出租車上也一直哭,她說自己有一瞬間就不想打了,覺得很痛苦。

弦子蹲坐著回覆別的受害者發來的信息,當晚一位同樣受到性騷擾的受害者會到弦子家裡見面,為了保護受害者隱私,她拒絕了他人在場。如果有必要,她會幫受害者推薦律師,事情發展至今,弦子總結說,對於性騷擾受害者而言“保護好自己是所有事情的宗旨”。弦子的指甲有不同的顏色,最近,塗指甲油是她新找到的解壓方式。

弦子說從7月以來,自己最開心的時候可能是收到另一位受害者發來的畫,這讓她回想起自己小時候玩過的一個玩具,她感覺重新擁有了專心致志玩玩具的回憶。在面對曝光和關注的同時,弦子也面臨著網絡上攻擊的和謾罵。弦子在微博私信中收到過一張自己被p成鬼臉的照片,嚇得她發抖。“但是到目前為止,在互聯網上還是承載了很多的善意,絕大部分是會給我很多鼓勵的溫暖的。”


弦子的貓養了快三年了,第二年的時候,男朋友才發現自己對貓過敏,但是兩人還是決定繼續養著。在家吸貓也是解壓的一種方式,生活中多了一個陪伴。弦子是為數不多遭遇性騷擾後立即報警的人,或許這和她的成長有關,父母疼愛,沒有經濟上的不安,人際關係上也極少會去討好別人。在社交平臺上辱罵她的私信,她有空時會懟回去。

在家中,弦子為要提交給公司的劇本正在趕工,她不希望拿案子作為自己耽誤工作的藉口。寫作是她感受世界的一種方式。社交媒體上有網友鼓勵她,經歷過了這麼多不開心的事,以後創作的劇本更打動人。對90後弦子而言,經過這件事自己更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運行下去的了。“之前她不太瞭解,或者覺得這個世界怎麼運行跟我並沒有關係,因為我只要把我自己東西守護好就行。但是可能之後會發現,其實很多時候你是有機會去改變一些事情。”

弦子家裡牆上放著自己喜歡的偶像的周邊,嗑偶像、嗑CP,這讓感到自在又放鬆。牆上的照片裡她過去是過肩長髮,現在換成了短髮,少了幾分當時的柔弱。弦子對自己的身份和被貼上的標籤保持格外敏感。她和麥燒同學在社交媒體上明確拒絕過他人捆綁到她們倆身上的政治理念和女權主張,弦子說:“不想是被認為是因為某些標籤而行動,我不是因為我追隨某些主義做這些事,而是因為我是一個自由的人,我是一位女性而做這些事。”


Justin是弦子喜歡的偶像。粉絲眼中的偶像,未必是偶像真正的樣子,弦子也認為別人評論中的她,也不是真正的自己—她會有特別割裂的感覺:“所有人都把你當做一個受害者,其實我每次打開那個微博自己內心也會覺得是一個受害者的感覺。包括在你身上有很多其他的標籤,比如女權,但是又會覺得所有的標籤好像都不是我”。弦子還是希望可以讓大家認識到她是什麼樣子的,但也不太確定是不是有人感興趣。

因為等會兒要拍攝,弦子在小桌子前化了個妝。她在北京的住所也受到過今年的房租上漲的波及,因為案子要處理的事情太多,無暇忙活搬家的事情,只好接受漲租。

10月,弦子從北京回到武漢,她要和家人商量案件,弦子父母未來也可能會出庭作證。她在社交媒體上寫下,“即使官司打贏,受害者也不是贏家,燈光落下後,留給她們的,是他人即使伸出援手也無法解決的,千瘡百孔的生活。”

《在場》欄目長期徵集優質圖片故事及拍攝線索,稿酬5000—10000元,投稿郵箱:[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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