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黃桷樹下跳舞的女孩

多年以後,我又回到了我的出生之地.

昔日的夥伴好多都各奔東西,能找到的,也因為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子,忙得不亦樂乎。在老屋裡呆了幾天,心緒總是翻轉不停,彷彿若有所失;又好象得完成什麼夙願似的,坐立不安。於是,便出去走走,轉轉。

老屋的後面便是山,沿著小路走上去,依然是似曾相似的樣子。但山頂那棵百年老黃桷樹卻比以前壯大了許多,茂密的枝葉使樹下留下一大塊蔭涼,密密麻麻的大小根鬚深深地鑽進石縫裡。眼前的情景,是那樣的溫馨而美好,塵封的記憶一下便回到了從前讀高中的年代:

早晨六點鐘,我就起床早讀,那棵老黃桷樹下正是一個上好的去處,空氣清新,空曠幽靜。我高聲朗讀,旁若無人,一任聲音在開闊的山間迴盪……

幾年來,天天如此,有時也感覺有些疲憊。有一個星期天,我在樹下讀著讀著竟靠著樹睡著了。“嘻嘻,怎麼讀書讀到周公那裡去了呀?他老人家給你說了什麼?”一個溫柔清脆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我睜眼一看,眼前站著一個婷婷玉立的姑娘,白晰的臉龐上戴著一付薄薄的眼鏡,顯出濃濃的書卷氣,手裡也拿著一本書。這是誰呀?我正在詫異著。

“你不認識我,我就住在附近的工廠裡。我原來經常在這裡早讀。沒想到這地方現在被你佔領了。哈哈哈…..真有意思。”

我被她的直率和天真逗笑了:“如果你覺得這個地方確實很好,我可以物歸原主。我另找地方。”

“為什麼要另找地方呢?你不願意我們一起學習嗎?”

“可我的嗓門很大的,怕干擾你的學習。”

“不要緊,我們可以小聲讀,而且遇到不懂的問題,我們還可以互相探討,這不是對大家都好處嗎?”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她高興地笑了,快言快語地說:“你不知道,我這個人有個習慣,一個人老是學不進去,非得跟別人一起學,要有這個氣氛才學得進去。你說怪不怪?”

我笑了笑,感覺到一種莫名其妙地歡喜,同時覺得我和她彷彿很早以前就認識似的。

她告訴我:“我在那邊的廠子弟校上學,今年要高考,我的成績不是很好,能考上中專我就很滿意了。”

從那以後,如果不是天氣特別糟,幾乎每天早上我們都能在這裡見面,相互之間打個招呼,“你來了?”或者“你早!”有時也用微笑來表達。然後,就各做各的,背誦課文,朗讀英語,有時讀得太投入,聲音竟不知不覺大了起來。等自己察覺,便抱歉地對對方笑笑。偶爾也交流一下各自的學習。她說,她原來很喜歡跳舞,想報考藝術學校,可家裡不太贊成,說舞蹈演員的職業生涯很短暫,後半輩子沒有保障。所以她只有學會計,可她的數學又不是很好,只有憑運氣了。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就只有進廠當工人了。我鼓勵她要對自己有信心,不懂的地方我們可以互相探討。她連聲說,好呀,好呀,說著還拱著手,假裝要跪下拜師的樣子,我還沒笑,她自己倒笑了起來。

有一天早上,我起來遲了,趕忙拿起書就往山上跑,要到山頂時,我無意發現了很特別的一幕: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連衣裙,正在那裡翩翩起舞。那是一段很古典的舞蹈,靈巧而柔美,一招一式,都顯出幾分專業的味道。不一會,她停了下來,又從地上拿起書本來讀著。

“你跳得真好,”

“你看見了?哎呀!糟了,糟了,我那算什麼舞蹈啊!讓你見笑了。”

“跳得挺好的,我都看呆了!”我很認真地說。

也許是我的真誠打動了她,她嘆了一口氣,說:“命!這都是命啊,為什麼我喜歡的,不能去做,我不喜歡的,又偏偏要我去做!”說著,說著,眼圈便紅了起來。我一時不知所措,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安慰她。她望著遠方,彷彿自言自語:“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苦悶,人生對我來說,好象一開始就那麼沉重,我現在一點樂趣也沒有。也許有一天,我會扛不住的。”

她轉過身來時,已是淚流滿面。她告訴我:“知道嗎,你剛才看到的那段舞蹈,是我自己編排的,還在市裡獲過獎。可舞蹈對我來說,恐怕永遠只能是一個遙遠的夢了。”

…….

隨著高考的一天天臨近,我們幾乎再難有較深入的交談。

高考後,我自己感覺還不錯,但不知她覺得怎樣。於是一天我又鬼使神差的往山上走去,我總覺得,她一定在山上等我。

奇怪的是,她在山上,但神情顯得很黯然。她問了我考試的情況,有些悽然地笑了笑:“祝賀你,你一定會考上一所好大學。但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我告訴她,不會的,一輩子都不會。她點了點頭,說,我考得不好,可能沒什麼希望。

那天我們一直談了兩個多小時,分別時,彼此都約好以後一定要經常通信。後來我到省外上大學,給她寫過幾封信,可不知為什麼,一封回信也沒收到。現在她父母所在的那個廠,早就夷為平地,成了一幢幢的住宅。

這麼多年來,我不知道她在哪裡,做什麼?生活得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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