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過東塔的飛簷,照亮了汀江。江水汩汩,蕩青漾綠,如一幅水墨長卷,向著南方徐徐展開。和汀江一道甦醒的,還有江畔的店頭街。

“一川遠匯三溪水,千嶂深圍四面城。”宋朝汀州太守陳軒當年留下的墨跡,已然泛黃。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長汀,這座閩西邊陲的小城,千百年來在流水與山巒的環繞中,生長成一棵參天古樹。小城裡的諸多街巷,是這樹上的枝枝丫丫,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如果,要從中找尋一條街,見證小城的千年風雨,那一定是店頭街。它像是小城的另一個名字,濃縮著小城的歷史滄桑,傳承著小城的文化脈絡,見證著小城的榮耀興衰。

店頭街北鄰兆徵路,東臨唐宋古城牆和汀江,位於人口最稠密的南門街和五通街之間,街面寬不過四米,由兩列整齊相對的木構建築組成。每戶門面不寬,但都有一定的深度,基本結構是前店後宅、下店上宅、前店後作坊。走在店頭街上,彷彿步入幽深的歷史迴廊,一幅鮮活的歷史文化和風俗民情畫卷在我們的眼前漸次鋪開。用現代的眼光看,店頭街確乎有點小,但細數它曾經的熱鬧與繁華,分明是又一幅《清明上河圖》。它從氣象萬千的歷史長河中款款而來,走出了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店頭街的歷史,最早可追溯到唐代。唐代在舊鎮南門外有小規模的零星物品交換,北宋時在此設店頭市,南宋時發展為街市,俗稱店頭街。到明清時期,店頭街成為閩粵贛重要的商貿集散中心,商客雲集,“門貴繁阜,不減江、浙、中州”。

店頭街的興起,不能不提到一條河,也不能不提到一個人。這條河,是被喚為客家母親河的汀江;這個人,則是宋紹定年間(1228-1233)任長汀知縣的宋慈。宋紹定五年,宋慈為民“改食福鹽為潮鹽”,率民開闢汀江航道。隨著航道的開通,汀江成為連接閩粵贛三省經濟的大動脈,增強了汀州統轄八縣的政治經濟中心和客家首府的地位。一時間,汀江“上八百,下三千“,成為閩粵贛物資集散地和通商口岸:江西的稻米、大豆、麥子、禽、蛋等通過汀江南下潮汕;廣東的鹽等海產品以及布匹雜貨則經韓江、汀江逆流而上至汀州,再轉運贛南十餘縣;而汀州的土紙、竹木、菸葉、工藝品等特產則直抵潮汕再轉運羊城、港澳及南洋等地。繁榮的汀州,商賈雲集,會館鼎盛,人文薈萃;喧鬧的汀江帆檣滿江,百舸爭流,號子震天。店頭街終日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乘船下上杭、永定、峰市、梅縣、大埔、潮汕的乘客在店頭街用過早餐,便到水吉門碼頭上船,而從韓江或汀江下游上來的乘客則在惠吉門碼頭下船後到店頭街飯館用餐,再到街市上採購所需的各類物品。汀州城內的當地人,與源源不斷湧進汀州的生意人、遊客以及探親訪友者,構成店頭街上最顯眼的風景。入夜,店頭街燈紅酒綠,人頭攢動,繁華之景如秦淮河畔。

近千年過去了,在店頭街的青石板上留下跫音的,有商賈,有遊客,還有許多文人墨客、聖賢名士。其間尤可道者,當推張九齡、文天祥、宋應星、朱熹、宋慈、紀曉嵐、劉國軒、上官周、黃慎、華喦、伊秉綬……不管是路過,還是常住,他們都為這條古街打上文化的烙印,刻上歷史的履痕。

今天,踏在青石板的街道上,仍然能看見唐朝的月色,仍然能聽到宋代的雨滴,仍然能感受到千百年來客家子民所經歷的磨礪和艱辛。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店頭街很老,但並不腐朽沒落,它有吐故納新的大胸懷。

店頭街是古郡南門的交通樞紐,圍繞它分佈的東西向街巷有十條,從西向東依次為中心巷、新新巷、站背巷、新民巷、肖屋塘、惠吉巷,從東向西依次為三官巷、民主巷、五通街、楊柳巷。這些大大小小的街巷,像枝幹上衍生的枝條,結出數以千計的人家。這些人家通常都從店頭街出入,不是出來買東西,就是外出辦事。因而,店頭街上總是熱鬧的。

這裡還有一位外國友人不能不提。他曾經這樣盛讚長汀:“中國有兩個最美的小城,一個是湖南的鳳凰,一個是福建的長汀。”他就是新西蘭國際友人路易·艾黎。店頭街上,不僅留下了路易·艾黎的話音,更留下了他的足跡。抗日戰爭時期,在店頭街16號修氏宗祠設立了中國工業合格社協會長汀事務所,路易·艾黎擔任首任主任。在他的指導幫助下,長汀“工合”發展極為迅速,生產的斗笠和油紙,與瑞金的麻鞋、寶雞的軍毯成為抗日戰士的“三寶”,為抗日戰爭作出重要貢獻。

店頭街是一道鄉愁,始終停泊在人們的視野裡。

當週圍的高樓大廈如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時,店頭街如一位倔強的老者,不曾更改當初的面容。今天,當我們漫步街頭,看到的是依然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築,在經歷了幾百年的風雨滄桑後,這些房屋仍以最樸素最本色的姿態,在汀江邊守望著日出日落。

街的兩邊,大部分為木質的兩層樓,青色的屋瓦,原色的木板,排列有致。木板絕少花紋裝飾,最多上一層清漆而已。因客家人勤勞,木板極乾淨,雖歷經千年,看不到蟲噬鼠咬的痕跡。家家簷下都懸掛著紅燈籠,又挑出面明黃色的店名旗,抬頭看,屋脊上的翹角、瓦當、呼依、博風,仍然是當年的樣子。

沿街一路走去,悠遠的歷史在腳下講述。悠長的街巷,青石板的街面,寫滿傳奇的七星橋,古香古色的祖師亭,屋簷鳥雀嬉戲,臺階蘭草飄香……在街口牌樓外人來車往的熱鬧景象的映襯下,這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自在。這裡,沒有耀眼繁華的躁動,有的是古樸的底蘊;這裡,沒有恢宏軒昂的氣勢,有的是家常的韻味。又或許,它正用一種無聲的語言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訴說著它一路走過的沉浮。

信步走進店後的宅院,映入眼簾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庭院深深的客家府第,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這些被人們稱為“一進兩院”“前後院”的傳統建築,是古汀州建築史上遺留下來的“活化石”。古老的房屋,有的規模宏大,有的小巧別緻,翹角飛簷,雕樑畫棟,精美別緻。

其中有一座段宅,始建於明初,規模宏大,有“九廳十八井”之稱。宅內有一棵六百多年的古蘇鐵樹,樹幹早已老態龍鍾,葉片卻依然青翠欲滴,每年開花,少則五六株,多則八九株,蔚為奇觀。當年,段家種下它為的是防火,說來也怪,有了它之後,幾百年間從未發生火災。鐵樹前設有香爐,經常有周邊居民和外地遊客前來祭拜祈福。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走在狹長的古街上,靜默的老屋、牆頭飄搖的茅草、古樸的窗欞、閒坐在家門口的白髮老人,構成一幅和諧而古樸的市井人物圖。人行其中,就像踏上厚重的歷史,千百年的滄海桑田,如若隱若現的煙雲在腦海裡纏繞。

歷史的鮮活,源於歷史的真實,鮮活的真實才讓人迷醉。一座城池是這樣,一條街市也如此。大浪東去,當昔日的繁華風光漸行漸遠,和那些老房子一起沉澱下來的,還有原汁原味的手工藝作坊。

不足千米的街上,保留了木工、雕刻、刻印、打鐵、竹器、樂器、裱畫、紙紮、紙傘、裁縫、染織、繡品、豆腐、釀酒、屠宰、飲食、理髮等百十種傳統手工業,其中不乏百年老店,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可別小看了這些店面,也許只有幾個平方米,員工加老闆只有一個人,個別行業在特定的歷史時期還是相當鼎盛的。雖然隨著時代的發展,不少老字號漸漸消失在歲月的深處,但它們的招牌至今仍被老人津津樂道:泰來京果、太原堂醬油、金利鐵器、太來雨傘、新興合記半笠、張大頭雕刻……每一個招牌後面,都有一段引人入勝的故事,在人們的記憶中留下陳釀般的醇厚滋味。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古街終日氤氳著一陣淡淡的清香。這清香,來自木雕店裡的各色木材:椴木、樟木、黃楊、花梨、紫檀。木雕店裡人物鳥獸一應俱全,各具情態,栩栩如生。世代以雕刻為生的手藝人,秉承了客家人一貫的精益求精原則。他們常雕的當屬廟堂裡供奉的佛像,懷著虔誠的心,手持經歷幾世傳承的雕刀,在陽光的沐浴中,一刀一刀刻出心中的信仰。流轉的時光,到這裡總是放輕了腳步,低沉了聲音,連人的呼吸與心跳也安靜下來。

在老街,能拽住遊人腳步的,還有客家的美酒與美食。街上有的是酒肆飯館,隨你走進哪一家,點一壺酒,品一品客家菜,是人生一大樂事。酒自然是自釀的客家米酒,唐朝丞相張九齡為尋胞弟張九皋來到汀州時曾飲此酒,並寫就“紅泥乍擘綠蟻浮,玉碗才傾黃蜜剖”的著名詩句。長汀的客家菜更是美名遠揚,它和魯菜、川菜、粵菜、浙菜一樣,歷史悠久,品種繁多,風味獨特,自成一系。名菜如“麒麟脫胎”“白斬河田雞”“甲魚遊江”等無不獨具特色,名小食如燒賣、燈盞糕、簸箕飯等無不風味獨特。即使是最平常的雜骨湯炆豆腐角、汆牛肉,那股子鮮香也能從你的舌尖一路傳遞到胃裡。夜幕降臨,房簷下的紅燈籠依次亮起,老街眼神蒙曨,風情流溢。邀三五知己圍坐飲酒,像當年的張九齡,端起酒杯開懷暢飲,讓街外之事和樓外之人,如窗外的流雲漸飄漸遠…

長汀:千年風雨店頭街

店頭街不長,從街頭走到街尾,最慢也不過半個小時。而細細品味這條有著幹年曆史的老街,所花費的時間遠遠不止半小時。店頭街已成為長汀這座小城發展變遷的一個縮影。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留下了小城不同時期的印記。古街上的芸芸眾生與人世百態,是小城裡最真實最耐讀的篇章。

再過千年,店頭街依然是店頭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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