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他戎馬十年,他本說等她歸來就立她為皇后,如今卻說是騙她的


她為他戎馬十年,他本說等她歸來就立她為皇后,如今卻說是騙她的


作者 | 葉嘉 圖片 | 網絡

她為他在西北戎馬十年,開疆拓土;他為她在朝中籌謀帷幄,披荊斬棘。

她以為,他會備著鳳冠霞帔候她歸朝,卻不曾想,竟是為他人織了嫁衣。

她羞怒難當,下嫁屬下,可他為何又處處阻擾,她不懂,在那迷霧重重的深眸裡,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1

“報,前線傳來捷訊,塔木裡一戰,陸帥率軍深入西突厥王庭,殲滅主力,突厥王率大軍西撤,自此,蔥嶺以東之地盡歸我容朝所有。”

“待三軍歸來,大赦天下,普天同慶。”

群臣匍匐在地,三呼萬歲,史官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年輕的帝王,冕旒阻擋了他的視線,他覺得那冷峻的眉眼中透露著巨大的欣喜與一絲不合時宜的愁緒,他思慮片刻,終是在森嚴的禮制之下否定了自己的感覺,提筆而落,留下“帝悅”二字。

京師內,沒有任何人知道,這場蓋世功勳的締造者正躺在萬里之外的軍帳內,生死未卜。

西北的冬夜寒冷異常,可主帥帳中卻溫暖如春,洛神醫正在為陸瑄施針,藉此穩住她的心脈。

秦蕭立在一旁,手裡緊緊地抓著陸瑄貼身佩戴的荷包,他剛剛犯了一個錯誤,在強烈的好奇與嫉妒之中打開了這個荷包,內襯上繡著令他心顫不已的六個字,“西北定,天下聘”。

試問普天之下,能為陸瑄許下此等諾言的人,除了當今聖上沈琰之外還能有誰?他將荷包重新放回陸瑄的手中,在四下無人之時,僭越禮節吻了吻她的手背。

“秦蕭出身寒族,自知配不上將軍,如今明瞭將軍的心意,自當將這情意永藏心中,秦蕭惟願,那人不負將軍十年韶華。”

秦蕭走到書桌前,第一次違背陸瑄的命令,將陸瑄身受重傷的消息寫入軍報,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師。

他要讓沈琰知道,身後這個被稱作“將星”的女子,為了他的江山,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建平十年,在外征戰十年的定北軍終於班師回朝。而在大軍抵達京師的前夜,一輛雲母車在濃重的夜色中悄然駛入京郊的皇家別院——寧芷園。

“陛下,陸將軍頭部和腹部的傷勢已經得到控制,只要好好休養便可痊癒,但是,這腿上的傷,請恕老臣無能為力。”

“好了,退下吧。”

沈琰走至床前,挑起明黃色的帷帳,瞧見的是陸瑄蒼白似雪的臉龐,多年未見,她的面容生得越發俏麗,難怪突厥二王子曾經千方百計想要設伏俘虜她。

風雪捲開了窗扉,沈琰起身去關,望著簌簌而下的飛雪,不由得想起二人初見之日,也是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那年,他十歲,她八歲。先帝帶他微服私訪金陵,他因身體不適先行回宮,卻在金陵城外被一個小女孩攔住了車駕,她穿著單薄的粗布衣裳,小臉花得一塌糊塗,只有一雙噙著淚水的眼睛晶瑩剔透,像是淨色的琥珀。她被凍得渾身顫抖,哆哆嗦嗦地立在他的面前,求他救她一命。

他素來不與人親近,更何況是面對來路不明之人,他都想好了如何拒絕,可是話到嘴邊,卻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來人,把她帶上後面那輛馬車。”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她跪在沒過腳踝的積雪裡向他磕頭的場景,當時,他應該就感覺到了,她將用盡餘生所有來回報他的救命之恩。

他從她的口中得知,她叫長寧,是從湖州逃來的難民,父母都在半路餓死了,她一路乞討而來,卻因為過了宵禁,城門已閉無法入內,若沒有遇見他,她就要凍死在城牆邊上了。

他將她帶回宮中,讓她留在身邊奉茶。那日,負責教他武功的殿前兵馬司指揮使傅華來到東宮,她剛放下蓋碗,便被傅華抓住了手,待她退去之後,傅華對他說:“此女骨骼精奇,乃練武奇才,端茶送水,著實可惜了。”當時,他並未將此話放在心上,一笑置之。

卻不料半月之後,先帝親臨東宮,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他日你或踐祚,朝中將領大多也已垂暮,到時,如若西北烽煙再起,何人可以為你擋住西北鐵騎?既然傅華看中了那孩子,就將那孩子交給他培養,如何?”

他站起身來,看著遠處正在修剪花草的她,輕輕吐出一句話:“但憑父皇做主。”他站在逆光處,無人可以看清他的臉色。

當日午後,他將她傳入書房,將此事告知於她,也許是因為無知所以無畏,她面色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消息,恭恭敬敬地向他磕了一個頭,輕聲回道:“殿下要奴做什麼,奴便做什麼。”

先帝要將她培養成指點江山的帥才,自然不可能只讓她在虎賁營中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

為了讓她能夠名正言順地進入上書房與沈琰共讀,先帝讓沈琰的外家定北侯府收養她,頂替他舅舅新喪的么女,改名陸瑄,賜尊號遠寧郡主,撫養於皇后,也就是沈琰生母膝下。

一介孤女,翻身成鳳,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只是,從來沒有人問她一句,你是否真的願意。

她白日與他一同聽太傅授課,夜裡就在虎賁營單獨訓練,他曾親眼見過她因為蹲不住馬步,從一人高的木樁上摔下,導致背脊斷裂;他也曾親眼看見她因為射不中紅心,冒著大雨通宵達旦在靶場練習,導致高燒昏厥。

他知道,她在未上戰場之前就已遍體鱗傷,只是,她從未在他面前喊過一聲苦,有時候,他都忍不住替她去傅華那裡告假,可是,她還是會撐著病體前往,只會紅著臉回他一句,“陸瑄不願殿下失望。”

就在那時,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假表妹,誤將他對她心懷愧疚的關心,當成了少年的情愫。

2

沈琰被陸瑄的咳嗽聲拉回思緒,他伸出手撫了撫她蹙起的眉心,瞥見了放在她枕邊的荷包。

他忽然開始害怕,害怕陸瑄醒來,因為他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這一隻送錯人的荷包。

當年送陸瑄出征時,他確實為她準備了放有平安符的荷包,只因侍女粗心,將他為青梅竹馬的丞相嫡女葉晴韻特製的牡丹荷包送給陸瑄,待他發現錯誤之時,陸瑄早已帶著定北軍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西北定,天下聘”,確是他許的諾,卻並非是贈予她的。

陸瑄昏睡了半個月,醒來時,殿中空無一人,她因許久未曾說話,只能發出輕微沙啞的聲音,根本沒有人能夠聽到。不久,一聲莊嚴隆重的鐘聲響起,那是容朝迎立中宮皇后的喜鍾,負責給陸瑄喂藥的侍女看見,威震西北的陸大將軍拿著一張信紙,雙眼通紅,灼熱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地滾落在枕上。他將所有的解釋與抱歉付諸筆墨,卻不曾為她分擔半點痛與傷。

秦蕭來探望陸瑄時,她正扶著花園裡的長廊練習走路,傷口疼得要命,可她還是咬著唇繼續向前,秦蕭見她的額上沁出了汗,便上前給她遞上一方手帕,她道了謝,正要接過時,卻被秦蕭拉住了手。

“昨日,陛下在元和堂論功行賞,有意將瓏玉公主許配於我。”

陸瑄看著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瓏玉公主乃陛下胞妹,又正值碧玉年華,乃良配之人。”

秦蕭無動於衷,只是目光沉靜地看著她,“末將拒絕了。”

“什麼?”

“陛下並未責怪,只道,再為我擇一人選。”陸瑄不敢看他,彷彿已經預感到他接下來的話,可是他卻突然摟住了她的腰,迫使她抬頭看他。

“明日,末將要進宮面聖,倘若,末將請陛下為末將和將軍賜婚,將軍可願意?”這些年,陸瑄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聽到這般話,心中還是波瀾萬千。

“秦蕭,你該知道,我的身體雖未到強弩之末的地步,但也離那兒不遠了,而且,我不希望讓人嘲笑你娶一個跛女。”

“將軍,你可是小看了秦蕭,你我在疆場沐雨櫛風多年,難道還不清楚秦蕭是何人嗎?”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將軍,如今中宮之位已定,莫不是,將軍還記掛著那個負心人?”

陸瑄驚訝地微張著櫻唇,好不容易紅潤起來的臉色又在頃刻之間如白雪一般蒼茫。

“請將軍恕罪,秦蕭曾經擅自打開了將軍的私物。”

她艱難地扯出一個微笑,看著秦蕭答道:“你誤會了,他不曾負我,那不是給我的,可笑,我竟為了搶回這個荷包陷入敵軍的包圍圈,殘了一條腿。”

話音剛落,她的身子軟軟地墜倒在他懷裡,她將頭埋在他的胸口,不可抑止地抽泣著。

秦蕭憐惜地吻著她的發,心緒低落,正因為如此,兩個武功高強的人都沒有發現在長廊的轉角,有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

她為他戎馬十年,他本說等她歸來就立她為皇后,如今卻說是騙她的

3

次日,陸瑄以新任兵部尚書的身份進宮面聖,小黃門扶著她一步一步地走進大殿,她正準備下跪行禮,卻聽見御座上的人開口說道:“免禮,賜座。”

陸瑄抬頭,終於看見了令她魂牽夢縈的沈琰,星眉劍目,挺鼻薄唇,還是那樣的清俊,那樣的令她遙不可及。滿殿的臣僚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她,從上至下,目光由驚豔退至惋惜。

朝議結束後,群臣退下,沈琰緩緩地踱步至她面前,竟蹲下身來,將修長的手輕放在她受傷的膝蓋上。

“今日,你為何事而來?”那語氣溫和平靜,像極了幼時哄她喝藥的情景。

陸瑄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平視他那好看的眸子,“陛下,臣十五歲出徵西北,歸來時已是個二十五歲的老姑娘了。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的願景,臣不敢奢望,只求陛下賜臣一段姻緣,讓臣有一個完整的家。”

沈琰挑了眉,似笑非笑地問道:“陸尚書可是看中了哪家公子?”

“陛下說笑了,以臣如今破敗的身子,是不願去禍害京中的侯門貴戚,只是,定北軍副帥秦蕭與臣相識多年,心意相通,所以,陸瑄斗膽請陛下為臣二人賜婚。”

她剛說完,沈琰蹭地站了起來,冷聲回答她:“不可。”

“為何?”

“秦蕭出身低賤,配不上三朝貴戚定北侯府家的小姐,更配不上我容朝的兵部尚書。”

“既然如此,陛下之前為何還要將瓏玉公主許配給他?”

“若不是秦蕭曾救過瓏玉一命,瓏玉又以死相逼,我怎會答應?”

“是嗎?若是臣亦效仿公主,陛下可會應允?”

“陸瑄,你竟敢逼朕?”沈琰氣急,大聲喝道。

陸瑄撐著椅子的扶手站了起來,轉身朝殿外走去,邊走邊說:“陛下,臣半生殺戮無數,但對生死仍舊保有敬畏之心,臣不會尋死,但臣會在外面跪著,直到陛下答應為止。”

陸瑄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原本被掃過的雪地,又覆上了沒過腳踝的積雪,腿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雙腿也已被凍得毫無知覺。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被人推開,繡著蟠龍紋的玄色長靴立在她的面前,沈琰朝她伸出手,語氣淡漠地說道:“朕答應為你賜婚,但是,你必須將定北軍主帥的虎符交還於朕。”

陸瑄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虎符和牡丹荷包一併交到沈琰手中。

“陛下,臣不否認,曾對陛下存有愛慕之心,更曾覬覦過中宮後位,如今,愚夢方醒,還請陛下收回此物,了卻這一段錯緣。”

沈琰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那瑩亮的眸子,回道:“既是如此,朕自當如卿所願。”

他冷著臉,隨手一擲,荷包便落入了一旁的暖爐之中,陸瑄看著多年來被自己視若珍寶的荷包瞬間被火焰包圍,只覺得心間一滯,頃刻便陷入暗無邊際的混沌之中。

4

陸瑄與秦蕭新婚不久,秦蕭便被捲進一樁貪腐案中,關入刑部大牢。陸瑄心急如焚,想要進宮面聖,卻屢屢被太監總管以皇帝身體有恙為由擋在養心殿外,一日,兩日,三日,陸瑄終於忍無可忍,將侍衛打翻在地,奪門而入。

殿中焚了沉香,卻掩蓋不住濃重的藥氣。沈琰雙目緊閉,胸膛僅有微弱的起伏,陸瑄知道,是他那自母體帶出的心疾發作了。

她已嫁作人婦,自然不宜在此久留,她正準備離開,卻聽見沈琰痛苦地喘息聲,他的手捂在心口,眉心緊蹙。

那一刻,陸瑄彷彿忘記了所有,連忙上前將他抱在自己懷裡,像從前一樣為他度氣,為他按摩心口,待太醫趕到時,沈琰的呼吸已經平穩下來。

陸瑄鬆了一口氣,卻在轉身之時,看見了站立在不遠處許久的皇后葉晴韻,精緻的宮妝襯得她雍容華貴,可是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睛卻透露了鮮少人看得出的狠毒,令陸瑄毛骨悚然。

沈琰病情好轉之後,便親自過問那件貪腐案,最終,秦蕭被查明是遭到奸人陷害,無罪釋放。

陸瑄在家中擺了宴席為秦蕭洗塵,酒過三巡,二人都感到口乾舌燥,體內情潮湧動,秦蕭終於忍不住抱起陸瑄沒入床帳,溫香軟玉,纏綿了一夜。

次日,秦蕭才知道,秦老夫人為了早日抱得孫兒,命人在酒中下了催情藥。

他抱歉地望著陸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反倒是陸瑄拉住了他的手,寬慰他道:“你我是正經夫妻,無需為這本就該發生的事情介懷。”

建平十一年元月,西突厥派來使臣向容朝稱臣,進貢牛羊萬匹,寶馬千乘。突厥二王子不會說漢話,可朝中精通突厥語的只有三人,一位是史官鄒衍,年老體弱,早已回鄉歸隱;一位乃翰林學士林濬,恰巧作為使臣東渡扶桑;第三位便是令突厥士兵聞風喪膽的陸瑄。

沈琰為了讓陸瑄及時翻譯,便在自己身旁給她設了個位子,沒想到突厥二王子進殿之後,竟然率部下朝沈琰和著宮裝的陸瑄行禮,群臣驚愕,葉晴韻與秦蕭的臉色更是蒼白得如鬼魅一般。

陸瑄急忙起身向二王子解釋,二王子不解地看著她說道:“在我們突厥,只有像將軍這樣的巾幗美人才有資格站在王上身側。那皇后美則美矣,卻是連將軍的分毫也比不上的。”他說完此話,看了沈琰一眼,那眼中帶著微不可見的一絲輕蔑。

沈琰轉過頭,恰好碰到陸瑄的鼻尖,清冽的香氣縈繞在她的身側,只聽見他輕聲問道:“他說了些什麼?”

陸瑄自然不能把那些話原封不動地翻譯出來,她眨了眨眼,故作自然地回道:“二王子請臣向陛下與皇后娘娘致歉,日後必定好生學習中原禮儀。”

沈琰眯著眼睛,似信非信地問道:“你們聊了這麼久,就說了這兩句話。”

“臣所言,句句屬實。”陸瑄心虛地轉過頭去。

沈琰不置可否,只是命人傳歌舞樂進殿,笙歌靡靡,熱酒酣暢,彷彿所有人都忘記了不久前那令人窒息的尷尬。

酒宴過半,二王子帶著草原上最烈的美酒來到沈琰席前,沈琰正要接過,卻被陸瑄攔下了。

“二王子,陛下心疾未愈,這杯酒可否由我代飲?”

他抬頭看了看沈琰尚顯蒼白的嘴唇,便答應了。

陸瑄端著酒杯一飲而盡,此乃事關兩國邦交的隆重國宴,除了二王子自帶的那瓶酒,所有的菜餚都經過銀針試毒,所以當陸瑄吐血暈倒的時候,沈琰勃然大怒,將所有突厥人都關進了大牢。

蠍毒滲入陸瑄的五臟六腑,更帶走了陸瑄腹中尚不足三月的嬰孩兒。沈琰看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從房內送出,恨不得立刻宰了二王子,卻想起,陸瑄昏迷前,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告誡他要以國事為重,不可妄動。

陸瑄醒來的第二天,秦蕭一身戎裝進宮見她。

“即日起,我便要出征東夷,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陸瑄伏在他的肩頭,不停地對他說:“對不起。”

秦蕭雙目通紅,低聲問道:“如若當夜你便知道身懷有孕,在明知那杯酒有問題的情況下,你是否還會替他飲下?”

陸瑄一時語塞。當初在西北時,每每勝利,總會繳獲許多戰利品,其中便有這種烈酒,她對這種特殊的酒香十分敏感,當夜,她確實是聞出了奇怪的味道才會替沈琰擋酒的。

秦蕭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多此一問,認命般地低下頭,吻著她的耳垂:“如若我早些遇見你,你是否也會這樣傾盡所有來愛我?”

他等了許久,都沒有聽見陸瑄的回答,待他睜開眼睛,才發現陸瑄早已在安神藥的作用下闔上眼眸。他將她放回床上,在她的唇上吻了下去,卻聽見她在呢喃:“不要走。”

秦蕭無可奈何地笑了,“君命如山,臣不得不從。”

5

自秦蕭走後,沈琰便命太醫封了陸瑄的一處穴位,使得她一直處於昏迷的狀態,更是派人將她所住的宮殿裡三層外三層地護住。

他不想讓她看見即將掀起的腥風血雨,他要開始收起布了整整十一年的大網了。

建平十一年二月一日,有臣下彈劾葉相圖謀不軌,葉相被捕,御林軍在相府發現一條密道,直通城外深山中的一處洞穴,那裡藏有數以萬計的兵器與火藥。

二月三日,禁軍在葉皇后宮中搜出那日混雜在酒中的蠍毒,坐實了父女二人毒害勳臣,栽贓使臣的罪證。

二月四日,葉丞相豢養的死士向皇宮殺來,落入沈琰設下的埋伏,全部死於亂箭之下,遍地的血水清掃了兩天兩夜才幹淨。

沈琰命人撤去了一直紮在陸瑄脖頸處的銀針,待她漸漸清醒,他才從錦盒中拿出一卷聖旨,逐字逐句地念給她聽。

原來,先帝多年前曾經得到雲臺山老人的指點,說不久將有將星出世,而這顆將星就降生在金陵陸家,先帝為了讓陸瑄孑然一身,終生聽命於沈琰,便命榷茶使汙衊陸廷平私販茶葉牟利,使陸家遭了抄家之禍。

官兵故意放跑了陸瑄,使得二人在城外相遇。後來,先帝看出了沈琰對陸瑄的別樣感情,在彌留之際,留下密旨,言明,一旦陸瑄平定西北迴京述職,便要將其滅口。

如若令她知曉陸家滅門的內情,到時天下必定大動。先帝擔心沈琰下不了手,早已暗中安排了幾路人馬,所以,這十年之中,無論沈琰有多麼想念陸瑄,從來不召她回京。

他獨自一人,在朝中為她掃去所有阻礙,葉相便是最後一個。因他為官數十年,根基深厚,沈琰才不得不娶了葉晴韻,藉此來放鬆他的警惕。

沈琰從袖中取出那隻被燒得焦黑的荷包,所幸,內襯中的字還隱約可見。

“你剛回京時,寧芷園中混入葉相派來的奸細,我只能編了那樣的謊來騙過他。”

沈琰指著站在遠處的侍女,“你可還記得那人,當年便是她將荷包親自交給你的,如若她真得犯了此等嚴重的錯誤,哪裡還有命活到今日?”

陸瑄頭疼欲裂,床頂的流蘇在她的眼中越來越縹緲,沉重的眼皮終是緩緩落下,令她再度昏厥。

沈琰知道這些事情對陸瑄的打擊很大,所以日夜守在她身邊照顧她。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陸瑄再次醒來時,伸手便打了他一巴掌。

“沈琰,秦蕭深諳陸戰,對水戰卻是一竅不通,你讓他帶兵去鎮壓以水軍著稱的東夷叛亂,是想讓他去白白送死嗎?”

沈琰一聽見秦蕭兩個字,臉色就變得十分難看,“是又如何?誰讓他打亂了朕的計劃,我若不是擔心你的身體,當日,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為你們賜婚的。”

“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當夜,有洛神醫在,我與秦蕭的孩兒究竟是保得住還是保不住?”

“日後,我們還會有許多孩兒。”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給了一個再也明確不過的答案。

陸瑄拿起一旁的髮簪,瞬間劃過沈琰的脖頸,一道血痕湧現。

“沈琰,你記住,秦蕭若是出了半點兒差錯,我必將讓你承受千倍萬倍的苦痛。”

沈琰抓著她的手,將她抵在身下,難以置信地問道:“難道,你愛上他了?”

陸瑄偏過頭,惡狠狠地答道:“縱使我不愛秦蕭,難道時至今日,還會愛你這滅我滿門的罪魁禍首嗎?”

沈琰心知自己有負於她,不願與她爭吵,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唇角,“別騙自己了,你若不愛我,為何在我犯病之時,為我急救?你若不愛我,為何明知酒中有毒,也要為我擋酒?你若不愛我,方才便可取了我的性命,為何只劃出一道血痕?”

陸瑄閉上眼,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種心痛至死的感覺,彷彿溺在水中,無處掙脫。

她為他戎馬十年,他本說等她歸來就立她為皇后,如今卻說是騙她的

6

次年暮春,秦蕭戰死的喪訊傳至京師,沈琰下了死命,將消息隔絕於寧芷園外。可是他千算萬算都沒有想到,寧芷園中有一條與外界相通的暗溝,秦蕭的屬下將消息裝在防水的竹筒裡,順流飄進了園內。

陸瑄將自己關在房中,慟哭不已。秦蕭於她而言,是戰友,是兄弟,更是家人,他為她擋過刀,流過血,曾經將她從萬人坑中救回,縱使她今生註定辜負他的情意,卻也無法原諒他因自己而死。

她將紙條放在紅燭之上燃盡,看著那跳躍的火焰,做了一個無法回頭的決定。

入夜,沈琰命織造局送來了為陸瑄定製的大婚朝服,背後那隻翱翔九天的鳳凰繡的栩栩如生,她抬起手,順著交領處緩緩滑過,細密的針腳,考究的配色,處處都透露著皇家的奢侈華貴。

沈琰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攬住她的腰,將她帶入懷中。

“我已下旨,命大理寺為陸家翻案,你若同意,我也可以給陸姓旁支封爵,世襲罔替,只盼你莫要再怨我。”

陸瑄轉過身,伸出手順著他的眉骨往下,滑過高挺的鼻樑,最後落在了他的唇珠之上,他訝異於她的親暱,卻也開心輕笑,順勢吻了她冰涼的手指。

“當年我死裡逃生,之所以要冒險攔下皇家車駕,便是想著有朝一日或可攀龍附鳳,有能力還陸家一個清白。只是,沒想到,後來會發生那麼多事情,如今,你既然已將我的心願達成,我便沒有什麼遺憾了。”她的話剛說完,便發現自己的肩頭一沉,沈琰已經被她手指上沾染的藥迷倒。終究是他大意了,沒想到織造局中也有陸瑄的人,鳳服的交領處塗滿了她從洛神醫那兒討來的迷藥。

陸瑄將他扶到床上躺下,為他蓋上錦被,在他的腰間找到了出園的令牌。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在他的枕邊,不無留戀地吻了他的鬢角,有一滴淚,悄然滑落。

沈琰睡得很沉,他夢見,陸瑄穿著一身大紅嫁衣,朝他款款走來,紅燭搖曳,滿堂生香。他攜著她的手,登上祭壇,向天下萬民宣佈,她是他的皇后……

夢還在繼續,可城東正為秦蕭設祭的秦府傳出一陣譁然之聲,一隊禁軍從府中魚貫而出,駕著快馬朝寧芷園奔來,夏日將至,白晝漸長,那條路,似乎也是如此,漫長到看不見盡頭。

建平五十年,沈琰已退位成了太上皇,他躺在寧芷園的搖椅上,眯著老花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陸瑄留下的信。

“沈琰,自古忠孝兩難,情義難分,陸瑄自認,十年戎馬,為國,為你,可謂竭忠盡力;或許確有‘將星’一說,可我希望你明白,支撐我不懼流矢,衝殺戰陣的動力是源自於遙遠的京師,待我歸來的鮮衣少年,而不是那所謂的讖語。我相信,你愛我,從過去到現在,我亦感念你,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為我披荊斬棘,我何嘗不希望,能夠伴你左右,陪你共看朝夕。可是,你要知道,秦蕭在定北軍中十餘年,與眾多將領都是過命的交情,無論他們是懼怕兔死狗烹的悲劇或是其他,秦蕭之死,都必將帶來定北軍的譁變。人心若是背了,那麼號令三軍的虎符便只是一塊廢鐵,他們若想師出有名,就必定要找上我,我不願傷你,也不願讓你傷害這些曾經與我並肩作戰的兄弟,如今,我能做的,就是離開,讓他們再也找不到我,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平息一場群龍無首的叛亂還是綽綽有餘的。最後,我想謝謝你,謝謝你不曾輕負我十年韶華。”

搖椅還在輕輕晃動,但垂暮的老人已經笑著閉上了眼睛,他要走了,去尋找那個身披戰甲,英姿颯爽的女將軍了。

《容史·卷十·名將傳一》:陸瑄,字長寧,安西度和人。建平元年,率定北軍鎮守西北,聚民修堡,抗擊突厥,開疆拓土千里有餘。建平十年歸朝述職,任兵部尚書,適定北軍副帥秦蕭。建平十二年,夫戰死東夷,其亦撞靈而亡。巾幗將星,迢迢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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