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嫉妒別人長得漂亮

將身體的舒適和精神的愉悅確定為人生兩大目標,聽上去很低調,容易,其實卻是相當高蹈和困難的

嫉妒唯一的功能是把人的心情搞成地獄

嫉妒有兩類,一類是嫉妒他人的才能,另一類來自愛情的獨佔心理。嫉妒是晦暗的,苦澀的。許多人的才能高於自己,與其嫉妒,不如欣賞,就像欣賞美麗的花朵——嫉妒像乞討,欣賞像施捨。人如果無法得到愛,或者無法獨佔某人的愛,與其嫉妒,不如去愛對方——嫉妒像乞討,去愛像施捨。

人生而平等,但這只是抽象而言。細看具體的個人,在兩件事上並不平等,一是容貌,一是智慧。有人天生麗質,有人天生醜陋,前者令人喜聞樂見,在生存競爭中佔盡先機;後者令人不忍卒睹,只能向隅而泣。有人智商高絕,有人平庸魯鈍,前者先知先覺,做什麼成什麼,風生水起;後者後知後覺,在人生路上踟躕蹭蹬,一事無成。

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嫉妒別人長得漂亮,智力超群,因為只是徒然搞壞自己的心情,於事無補。嫉妒范冰冰,並不能使自己顏值增加,與其嫉妒,不如轉而欣賞;嫉妒愛因斯坦,並不能使自己智商增加,與其嫉妒,不如轉而享用天才創造出來的精神成果,使之潤澤自己可憐的精神花園。

來自戀愛的嫉妒與上述情形有點不同,因為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沒有明確理由,也沒有客觀標準可以解釋,不像容貌和才能,可以分出好壞高下,建立可以理喻的相關關係(越漂亮就越會被愛,越聰明就越會被愛)。

有時,聰明反被聰明誤,有人在一個聰明人和一個憨厚人中偏偏會愛上那個質樸憨厚的,拒絕那個聰明透頂的;有人偏偏會愛上那個長相平庸的,拒絕那個如花似玉的。原因是說不清楚的。所以在戀愛這件事上,嫉妒只會搞壞自己的心情,不如轉而聽天由命。喜歡就在一起,不喜歡就分開,強扭的瓜兒不甜。


李銀河: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嫉妒別人長得漂亮


總而言之,無論是哪種情形,嫉妒都是要不得的,它唯一的功能就是把人的心情搞成地獄,使人備受折磨,生不如死。所以,一旦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應當盡力擺脫,把它打擾自己的時間縮減到最短。越早扯脫,越早獲得平靜和快樂。人生苦短,與其受嫉妒的折磨,度日如年,不如快快樂樂享用自己的時間和生命,找點讓自己高興的事情去做。

其實我們跟世界沒有什麼真正的關係

存在與世界的關係既是實在的,又是虛無的。實在的是肉身的需求及其滿足;虛無的是精神的聯繫及其影響。前者不可或缺;後者卻可有可無。對於多數人來說,後者並不存在。

人活在世上只有短短的一瞬,三萬天而已,我已經過了兩萬多天,超過三分之二。回顧這兩萬多天的日子,我與世界的關係是實在的。我每天呼吸,雖然常常無知無覺,但是哮喘發作時,一時氣短,難受至極,感覺到外部世界對我肉身的無端壓迫;我每天吃飯,雖然大同小異,但是每頓飯都是一口一口,實實在在;我每天睡覺,雖然每天睡去都像死去一樣無知無覺,但是早上還是會醒來,有時會不知身在何處,但是看到周邊景緻,終究還是意識到自己這是在哪裡。我和周邊這個物質世界的關係是實在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人與世界的精神聯繫卻十分可疑。由於讀書,由於觀影,由於上網,我知道了世界上的一些事情,但是我的存在對於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可有可無的,認真追究起來是並不存在的。

無論對於一位非洲原始部落民來說,還是對於一位躺在瑞士美麗湖泊旁邊自家院子綠色草坪上曬太陽的人來說,我並不存在。世界上有少數幸運兒會因為別人看到他寫的小說、他畫的畫兒、他作的曲子而為人所知,但是真正的精神交流也無可能,他們只是享用他對於美的感受和表達,而對於他這個人的喜怒哀樂脾氣秉性還是一無所知,所以算不上是真正的精神聯繫。

由此觀之,與人的存在關係最大的還是每日的衣食住行,以及日常的感受,喜怒哀樂。當人活著的時候,他吃,他睡,他哭,他笑,這是他與世界的互動,他與世界的關係,僅此而已,豈有他哉?你一天快樂,你就是一個快樂的存在;你一天愁苦,你就是一個痛苦的存在。我們只能把自己的每一天變得快樂一些,至少心平氣和一些,除此之外,生命沒有什麼可做的,我們跟世界也沒有什麼真正的關係。如此而已,沒有人可以真正例外。

讓精神在萬里無雲的碧空自由翱翔

真正自由的生活有兩個要素:一個是不受物質的約束;另一個是不受物質的誘惑。

人在財務不自由的階段,身不由己,要終日辛苦勞作,不可隨心所欲。多數人只有到了退休以後才獲自由,少數人比較年輕時就獲得財務自由。只有衣食無憂,才能隨心所欲,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李銀河: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嫉妒別人長得漂亮


在獲得財務自由之後,還有一個受物質誘惑的問題:想在錢權名的階梯上攀得更高,有了百萬想有千萬,有了千萬還想有億萬;當了處長想當局長,當了局長想當部長;有了小名想有大名,有了大名還想不朽。這些都是誘惑,使人不能真正隨心所欲,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不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精神的自由往往在物質自由之後發生,物質自由之前的精神自由只發生在精神領域;物質自由之後的精神自由才發生在現實生活當中。前者如缺吃少穿的時候的精神會餐,在監獄中想象自由的生活;後者才能真正選擇隨心所欲的生活。我慶幸自己已經獲得了物質自由,而可以讓精神在萬里無雲的碧空自由翱翔。

將身體的舒適和精神的愉悅確定為人生兩大目標

身體的舒適,令人感到幸福;精神的愉悅,令人感到幸福;愛與被愛,令人感到幸福;純粹的存在感,令人感到幸福。

將身體的舒適和精神的愉悅確定為人生兩大目標,聽上去很低調,容易,其實卻是相當高蹈和困難的。

多年前得過哮喘,痊癒二十多年後終於復發。哮喘這個病非常奇怪,身體似乎一切正常,既無疼痛,亦無不適,忽然間,平白無故胸腔一陣發緊,爆發劇烈咳嗽,呼吸登時變得急促粗重,產生缺氧症狀,覺得分分鐘就要憋死一樣。吸一口氣霧劑,很快緩解,又變得沒事人兒一樣。在整個發病期間,天天發難,令人一時間萬念俱灰;時時提醒,僅僅是身體的舒適這樣一個目標有多麼難以企及。

精神的愉悅看似更加容易得到,其實卻誠如福柯所言:快樂是一件很難的事。問題出在快樂標準。如果飲食男女即可快樂,那的確易如反掌,而要想獲得福柯眼中的快樂,那就不是輕而易舉的了。心中常常納悶:福柯所謂快樂究竟是什麼?我想一定是精神的狂喜狀態,而且一定不是性高潮那樣的狂喜,不是吸毒帶來的狂喜,而是一種純粹的精神狂喜狀態,否則談不上困難。

精神狂喜包括什麼呢?我能想到的是:發生了激情之愛(還必須是主動的,被動的成為某人激情之愛的對象當然也快樂,但程度還是不如指向他人的激情之愛);被一曲音樂作品所感動導致的狂喜;在觀賞一幅畫作時感受到的狂喜;在讀一本小說時感受到的狂喜;在看一部電影時感受到的狂喜;在創造美時感受到的狂喜。如果這樣的精神愉悅才夠上福柯所謂“快樂”的標準,則快樂絕對是困難的事了。

我願把身體的舒適和精神的愉悅確定為生命的兩大目標,希望此生能夠達到這兩大目標。這兩個目標不僅不是很低很低,反而是很高很高。生活的質量完全在於人在這兩大目標上能夠到達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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