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王充:毀祖千代詬,論衡驚儒廟

中國不乏思想家,尤其是“百家爭鳴”的春秋戰國時代,那真叫作百花齊放;但自武帝獨尊儒術後,整個大漢一朝文人的思想似乎就被禁錮了,那“天人感應”“三綱五常”將各層次人的大腦填塞得滿滿當當,可以說,整個漢朝,無論是西漢或東漢,是找不出幾個思想家來的。

我學識自是很淺薄,就我的認知度來看,董仲舒當然是一代大家,要說還有誰能當得起有漢一朝思想家的話,那肯定是非王充莫屬了。

在我接受知識的時代,這王充可是大名鼎鼎,下鄉時除了毛選外,於學術著作是幾無書可讀,但有兩本書是可以讀的,一是范文瀾的《中國通史》,二是楊榮國的《中國古代思想史》,可以說這兩本書是我中國歷史和哲學的啟蒙教材,我反反覆覆地不知看過多少遍,不是說我認真,而是其他類似的書實在是沒有。

在這《中國古代思想史》中,王充是被大書特書之人,因為他是被譽為唯物主義思想家,是同那眾多的唯心主義者截然不同的無神論鬥士,關鍵是他對古來聖哲多有譏諷之言,所以,印象極為深刻。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王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東漢思想家;曾任過短期的會稽功曹,後來有刺史聘他為從事及治中等低級官職,但不久都辭官而歸,直到年近古稀時才被漢章帝重視,以賢人禮派人來接他去宮中,但他已是年老體衰,無法應聘,年70歲在家鄉病逝。

王充的先祖為先祖為河北大戶,後遷至浙江,他是出生在上虞的,18歲時“負笈京師”,到洛陽遊學,曾進入國家最高學府的“太學”學習。

那時的東漢盛行的是“圖讖之說”,也就是將來能應驗的預言或預兆的文字,輔以圖畫,使之顯得更為直觀,因此,圖讖又被稱為“圖篆”,也有人叫“圖書”,人們可以用它來預卜將來生活中的吉凶禍福,其實也就是一種迷信。

但因漢光武帝劉秀對此是深信不疑,篤信備至,將基當成了做人處事的準則,於是,此學說便大行其道;即使劉秀在臨死前,還宣佈“圖讖於天下”,即運用行政手段,把圖讖推行到全國,從而使讖緯神學在整個東漢的思想領域裡佔據了統治地位。

現在我們當然知道這個是迷信,但在那個科學不發達的年代,對很多事是無法解釋的,而且這個“圖讖之說”是有著很悠久的學術基礎的,它是緣自於董仲舒的“天人感應”之說,說白了,就是自然災禍的發生是上天給人的譴責和警告。

董仲舒在他的《春秋繁露·必仁且智》中說:“國家之失乃始萌芽,而天出災異以譴告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乃見怪異以驚駭之。”

這一說法是很有基礎的,即使在當今也很有市場,它同佛教的 “報應說”一起,是深深地根植在不少人的心中的,要說比例,人數當不在少數。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王充作為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家是不這麼認為的,他說:“夫天道自然也,無為;如譴告人,是有為,非自然也。”這就從根本上否定了“天人感應”的說教。

哲學問題對一般人來說覺得很高艱深,我亦是一樣,一遇到這些便覺頭大,當年當知青時也是實在無書可看,遂將這哲學書當作催眠書來看的,有時又實在是睡不著時,只能在昏暗的燈下反覆看,也不知浪費了多少斤煤油,心痛!

要想把王充的思想說清楚是不可能的,但他的中心思想還是可以大致進行歸納,概括起來講,主要有以下幾點。

天自然無為:天是大自然的產物,“天地合氣,萬物自生”,任何自然現象同所謂“天意”沒有一毛錢的關係。

天不能故生人:天即是自然,那人更是自然了,“人,物也;物,亦物也”,這從根本上將天和人之間的關係切割,“天人感應”的說法只是人們以自己的想法去比擬天的結果。

無神無鬼:人有生即有死,人死如火滅,火滅哪有光,從而對“善惡報應”進行了否定。

以上三點其實就是支撐王充“無神論”的中心思想,自是被主流社會所盛讚,但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契合當時形勢的觀點,即“今勝於古”,這可是在當時受到最為熱烈歡迎的論點。

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經歷過“批林批孔”運動,百家皆垃圾,唯有法家好,變法的都是法家,是反對泥古守成的,所以,王充反對“奉天法古”,反對“天不變道亦不變” 的思想,這當然是被捧上了極崇高的地位。

王充的主要論述都在他的著作《論衡》一書中,這可以說是古代的一部百科全書,他對很多的自然現象都進行了觀察,引入書中,以對社會的頹風陋俗進行了針砭,許多觀點鞭辟入裡,在當時即被認為是奇書,是當時最有影響的思想家。

書中有很多石破天驚的篇章,矛頭直指各大聖賢,如《問孔》和《刺孟》等等,公然挑戰儒家經典,遂引起各路人士的口誅筆伐,清乾隆皇帝就曾御批:王充“刺孟而問孔”,“已有非聖無法之誅!”

有個很有趣的問題,這王充到底是何派何支?似乎誰也說不清楚,有漢數百年,唯儒學一支獨大,王充在太學讀書,所接受的教育定為儒家經典,他的老師班彪就是名揚天下的大儒,但王充的著作在歷史上卻從未被列入儒家學術類,而一直是列為“雜家”,看來歷代都是把他看作無師無派的“一家之言”了。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然而,有人把其列入墨家,如近代經學大師劉師培說王充是“南方墨者之支派”,而在我以前的印象中,官方一直是將把王充看作是反儒家學說的,那就肯定應該不是儒家。

其實我覺得,不能因為他對祖師爺們有異議,就將王充歸於另類,說到底,他還是儒家子弟一枚,只是他的文章,或者標題太扎人心,“問孔、刺孟、非儒”這一堆的字眼實在難以將其看作還是儒生。

要說對儒家宗師有異議,這是很正常之事,自孟子起就對孔子的學說進行了改進,世間雖然都以孔孟合稱,但二人的思想和意識其實是有很大差別了,董仲舒的“天人合人”思想也遠不是孔孟學說的改進,而是將儒學作了重大的改造,然而有誰說他不是儒生?

以此類推,王充自然也是儒生,他只是公開提出了對先輩們的置疑,而不象老董那樣避而不談,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他也是儒者,是一位敢於標新立異,另闢蹊徑的博學奇儒。

但是,王充的《論衡》除了在建國後的特定時期外,歷朝歷代都不受待見卻是不爭的事實,尤其在經學盛行,學者們都為各種重要的典籍進行校注和整理的清朝,竟沒有一本是對《論衡》進行校訂的,這不能不說是個很奇怪的現象。

究其原因,還是在回到《論衡》的本身來考量,因為從這書中,我們可以看出端倪,這原因就是,王充有“大不孝”之嫌。

王家作為河北大名的世家大族,以前還是很有些根底的,但到了王充之時,數次遷徒,早已沒有了望族之氣勢,這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其父祖輩劣跡甚多,而這一切被王充在《論衡》一書中抖落個乾淨。

他在書中描述說:“世祖勇任氣,卒鹹不揆於人。歲凶,橫道傷殺,怨仇眾多。會世擾亂,恐為怨仇所擒,祖父泛舉家擔載,就安會稽,留錢唐縣,以賈販為事。生子二人,長曰蒙,少曰誦。誦即充父。祖世任氣,至蒙、誦滋甚,故蒙、誦在錢唐,勇勢凌人。末復與豪家丁伯等結怨,故舉家徙處上虞。”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這就是說,他的祖上橫行鄉里,仇家眾多,為避禍而跑到會籍,從事著最下賤的“商賈”之事;又與人結怨,拖家帶口地又跑到上虞來安身。

“橫道傷殺”,這簡直就是惡貫滿盈的土匪惡霸,從王充的這段記述來看,他的祖上們不僅是紈絝子弟,敗家子,而且還是結結實實的土豪劣紳,或者就是為人不恥的殺人越貨,橫行不法之人。

王充倒是以“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實事求是的將祖先的各種劣跡公之於眾了,但這不僅在當時,即使是在當今也會被人所側目,在中國封建社會中,“臣為君諱、子為父諱”實為天經地義,王充之所為,與中國傳統觀念是背道而馳的。

既然王充“述其父祖不肖,為州閭所鄙……夫自敘而言家世,固當以揚名顯親為主,苟無其人,闕之可也。”中國是以“孝”字當先的國家,他的“不孝”之舉不被主流社會所接受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除了這“訾毀先人”外,在王充的著作中,各種奇葩言論也比比皆是,在他的思維中似乎完全沒有“孝”的概念,在他看來,父母是不需要孝敬的,生兒育女完全是性慾的副產品,所謂“夫婦合氣,非當時欲得子,情慾動而合,合而生子矣。”

這樣的想法不是說完全地沒有道理,但畢竟有“忤逆”之嫌疑,是不可能為大眾所接受的,不過,也還是有些人贊同這樣說法的,比如那“三歲讓梨”的孔融,就是持這種觀點的,而他被曹操所殺的罪名中,這一項便是大罪之一。

王充:因曝光先祖的劣跡而被後世譴責千年,一生不得志,落寞而逝

他在“毀祖”的同時,對自己倒是讚譽滿滿,但這“毀祖譽己”的作法引起了後世更加的責難,所以清代大名士錢大昕說他是“有文無行,名教之罪人也”;而現代學者王欣夫則直接說其是“自譽而毀其先,非人也”。

王充是以反孔反聖的面目立世的,所以,儘管在很長曆史階段中,他被人譴責,他的著作亦幾乎是無人問津,但到了五四運動時,因“打倒孔家店”的運勢,很多學者又開始了對《論衡》一書的研究。

梁啟超1923年在清華大學講授《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時就稱讚說:“王充《論衡》是漢代批評哲學第一奇書”;而我最佩服的大學者黃侃,他在《漢唐玄學論》一文中也說:

“東漢作者,斷推王充。《論衡》之作,取鬼神、陰陽及凡虛言、讕語,摧毀無餘。自西京而降,至此時而有此作,正如久行荊棘,忽得康衢,歡忭寧有量耶。”

建國以來,中國歷史上的思想家都很寂寞,因為我們遵循的是一條“古為今用”的原則,一切都為現實之需所左右,要造反了,便把“三綱五常”弄出來批判一番;要反對唯心主義了,便將代表唯物主義的《論衡》提將出來高贊一陣。

所以,王充在一定的時期內得到官方高度的讚譽,也是王充的機遇了,但在現在,提倡學國學,提倡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價值觀的時候,王充便又沒幾人能想起他了。

不過,王充是相信命運的,我想,他在九泉之下,對這樣的情形當也付之一笑,不會太當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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