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街頭的義務送藥人:盼拿到藥的病人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康復

2月11日晚23點,武漢市青山區工業二路,氣溫接近零攝氏度。昏黃的路燈下,穿防護服、戴口罩的吳悠提著一個黑色塑料袋等在路邊,塑料袋裡裝著幾盒奧司他韋、莫西沙星、連花清瘟和一瓶酒精,這是一個在家隔離的新冠肺炎病人三天的用藥量。

一束電瓶車燈光出現在路口,騎車的女士接過塑料袋,說了幾句感謝。她停留了不到20秒,又騎車消失在夜色裡。

疫情之下,對於有購藥需求的居家隔離人員和隔離點患者來說,買藥變得困難,在網上緊急求助的帖子數以萬計。不少武漢市民自發加入到為患者免費送藥的行動中。

吳悠和他的朋友們就在其中。

26歲的吳悠是一名還在實習期的武漢中學物理老師。1月25日開始,吳悠與19歲的大一學生黃新元,一人騎電瓶車,一人騎自行車,穿梭在武漢的大街小巷,為分佈在醫院、隔離點和小區的求助者義務送藥。

截至2月13日,他們已經為500多戶求助者送去需要的藥品和防護物資。

“能送一天藥就多送一天,”吳悠說,“希望從我這裡拿到藥的病人能夠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康復。”

“一開始想給大家搭把手”

吳悠萌生給需要的人送藥的想法,最初是想“搭把手”幫個忙。

1月23日,武漢正式關閉離漢通道時,吳悠趕去藥店買了口罩和一些常用的藥品,送去爺爺奶奶家。爺爺家存了些口罩,就對他說,“把口罩送給需要的人吧,一個人有一萬個口罩也只能救一個人,但分給一萬個人就可以救一萬個人”。

他很認同爺爺的說法。因為自己此前囤了500個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就給所有在武漢的朋友都打電話問他們是否需要口罩。一個身在外地的朋友請他幫忙,給家人送點生活物資和口罩,這在吳悠看來就是“帶一腳”的事。

回小區時看到老人們都沒戴口罩,他就每人送了兩包。

1月25日中午,吳悠和黃新元拿著剩下的三百多個口罩站在路口送給沒戴口罩的老人。黃新元記得,有位80多歲的老奶奶用手捂著口鼻,詢問他們附近是否有酒店,她說因為發燒怕傳染給孩子,就自己出來找房子住。黃新元把一包口罩送給她,指了方向,她眼角閃過淚花,顫顫巍巍地走了。

“我就萌生了免費跑腿給人們送藥、送口罩的想法。”吳悠說,他找來一張白紙,寫上“免費幫送藥、食、口罩”,掛在電瓶車前。他在微博和朋友圈都發了一條信息,“漢口這邊我知道一個地方還有口罩、藥,我可以去江岸區、江漢區、礄口區,家裡有老人,自己人在外地我都可以幫你送,不收費”。

吳悠手機裡開始不斷彈出新消息,在便利店吃完一份盒飯的功夫,已經有幾百條評論和點贊。其中五分之一的留言請他幫忙送藥,還有一些留言說要給他捐贈物資。

他和黃新元馬上分工,他確認求助的信息,按照求助者留言的順序,一個個把他們需要的藥列出來。由他墊錢,黃新元先去跑藥店買藥,兩人再分頭去送。

黃新元去了附近營業的藥店,奧司他韋膠囊已經開始限購,一張身份證只能買一板,他跑了三家藥店,買到三板。

吳悠把三板奧司他韋膠囊剪成一粒一粒,裝在一次性紙杯裡,先分給五個求助者,“先解燃眉之急,等我們買到藥了,我再給人家重新送一次。 ”

送藥路上,他收到求助者信息說,“您把藥放在門口就行,我不知道我是什麼原因發燒。”

武漢街頭的義務送藥人:盼拿到藥的病人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康復

1月25日,吳悠在電瓶車上掛上“免費幫送藥、食、口罩”的牌子。受訪者供圖

“我當時也挺害怕,畢竟是給可能感染肺炎的病人送藥,但都在路上了,先搞了再說。” 吳悠回憶當時的情況說。

他們從下午2點開始送藥,一直送到晚上10點,也只送了5家。吳悠反思說,“當時沒有規劃路線,按照留言順序送,送完這家去下一家又是另一個方向,8個小時來回至少25公里,有4個小時都在給電瓶車充電。”

求助者和捐贈者的信息還在不停彈出來,到第二天上午,他已經收到超過1600條評論和私信,一萬個點贊,求助信息超過五百條。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在‘救人’”

從開始送藥,吳悠的一天是從回覆手機裡999+的新消息開始的。

捐贈者的每條信息都需要回復,這關係到他們能不能給求助者免費提供口罩、酒精、消毒液和一部分藥品。1月27日起,捐贈物資陸續寄出或到貨他會馬上發佈在微博上,讓需要的求助者留言,他們再免費提供給求助的病人、老人和小孩。

如果是很緊急的求助信息,收藥人的地址離他家距離不超過10公里,他會馬上回復,“好的,來了”。更多的求助信息分散在武漢各個區,他只能統一回復,“抱歉電瓶車真送不了那麼遠,優先給病人、老人和嬰兒送吧”。

向吳悠求助的人,有正在隔離的、疑似或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的患者本人,也有陪護的患者家屬,更多的是幫家裡的老人求助。

求助者的藥品和防護物資需求並不能每天滿足。首先每天能在藥店買到的藥並不穩定,口罩、酒精之類物資很早就斷貨了,他們得每天去藥店碰運氣。黃新元家附近的十幾家藥店,他每個上午會全部跑一趟,有兩家藥店不限購連花清瘟膠囊和奧司他韋顆粒,他每種得買上幾十盒。

1月27日晚上10點,吳悠接到一個來自黃石的求助電話,這位網友說他的姑父姑媽在武漢家中,都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兩位老人已經出現呼吸困難、講不出話的情況,家裡一點藥都沒有了,兩位老人在家隔離也沒辦法出去買。

吳悠一聽也急了,他披上雨衣騎車衝進雨裡。找到具體位置時,已經快十二點了, “砰砰”連敲了幾下門,聽到有開門聲趕緊離開,走到電梯口時,網友姑媽拿著藥走過來,衝他深鞠了幾個躬。

出了小區,冷風一吹,吳悠一陣害怕,他把身上的雨衣脫了扔進路邊的垃圾桶,又怕萬一沾染了病毒,條件反射地把身上最後一點84消毒水全倒進了垃圾桶。

回來後,他對黃新元說,以後只給病人送藥。

3天后,吳悠接到那位黃石網友的消息,說那天是很關鍵的一晚,在病人非常無助時給了他們幾天的藥,現在他們已經聯繫上社區,進入醫院治療,情況也在好轉。吳悠感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在‘救人’。”

黃新元也有同樣的感觸。1月30日,一個在酒店隔離的疑似患者,請他幫忙買奧司他韋等四種治療肺炎的藥。

連著幾天,黃新元都把藥送過去。

2月9日,這位求助者在微信裡告訴黃新元,他已經被轉入附近的方艙醫院接受治療。 “他們有條件接受治療前,被隔離在家或酒店,我們送的藥可能就是一根救命稻草。”黃新元說。

騎往目的地

吳悠送藥上門時,會盡量避免直接接觸收藥的人。在發來的求助信息裡,收藥者基本都是疑似或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的患者。

在吳悠開始送藥的前幾天,主要送的是家附近的小區,都是直接送藥上門。他和黃新元的防護裝備只有一個N95口罩,他戴著頭盔,玻璃罩拉下來,電瓶車充電時就在一旁用酒精擦裸露在外的脖子和雙手。

送藥時,他把藥放在門口,拍個照片或視頻,敲幾下門得到一聲回應後便離開,他一般在門口停留不超過10秒鐘。也有一些嚴格管理進出的小區,他只能等在小區門口或樓下等求助者來拿,但都不會直接和他們碰面。 “他們自己也會特別注意,怕感染到我,距離很遠就讓我把藥放在地上”。

武漢街頭的義務送藥人:盼拿到藥的病人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康復

吳悠出發前準備好的藥品、口罩和酒精。受訪者供圖


給醫院和在酒店隔離的求助者送藥。他會請保安或大廳的醫護人員轉交。偶爾有在隔離點的患者並未給他具體房間號或真實姓名,他就把藥品放在大廳的桌子上,站在兩米遠的位置等他們來拿。

2月11日,是他義務送藥的18天裡送藥距離最長的一天,在這一天,他騎電瓶車跑了80多公里,途中充電兩次,給9位求助者送完藥回到家,全程耗時已超過15個小時。

起初吳悠送藥的路線來回儘量在35公里以內,因為他的電瓶車在滿電狀態下可以騎行35公里,低氣溫下騎行更會加大耗電,可騎行的行程縮短到25公里。

這次吳悠決定去離家30公里的青山區送藥,是因為一位叫四月的求助者發來的第七次求助,她發來家人的確診病例單,她自己也開始發燒,家裡已經沒有藥, “實在不忍心拒絕,她太無助了。”吳悠說。

2月11日上午11點出發前,吳悠照例裝上一紙箱藥品放在車籃裡,重量超過10公斤,他和線上志願者規劃好這條送藥路線,從江漢區到武昌區再到青山區,按順序送藥給9位求助者,估計往返需要騎行60公里。

但實際需要騎行的行程卻比估算的多出三分之一。晚上7點,距離四月的家還有17公里時,吳悠的電瓶車第二次只剩下一格電,而青山區的三位求助者之間距離也有十幾公里。

吳悠搜了一下附近並沒有充電樁,他在自己組建的送藥求助群裡求助,騎車到2公里遠一位群友家,送電瓶上樓充電。敲門後,對方端著一碗粥給他,他接過碗站遠一點,三下五除二吃完,跑下樓坐在階梯上等,“特殊時期大家相互之間接觸都挺害怕的,但又在互幫互助”。

黃新元騎自行車送藥對騎行距離的限制更大,他一般只能送10公里遠的地方,八九個地點下來,也得六七個小時,“腿已經沒有知覺了,感覺不到累了,餓了就在便利店隨便買點吃的”。

武漢街頭的義務送藥人:盼拿到藥的病人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康復

全副武裝”的黃新元買藥途中。受訪者供圖


但對於不會開車的吳悠和黃新元而言,電動車和自行車是他們現在能找到的最佳交通工具。這些困難他們都能克服,只要歇一會兒,他們又揹著幾個家庭的藥品,穿過武漢空空蕩蕩的大街小巷,騎往下一個目的地。

儘自己力堅持下去

不少網友在評論裡感謝他幫忙送藥,為他點贊,提醒他做好防護。

吳悠的行為也引發了一些網友的質疑。有網友以為他在無償給藥,發來不合常規的求助信息,比如要100片口罩,幾十盒奧司他韋。他在微博上貼出需要收費的藥品價格和免費的物資後,也有人質疑他在“作秀 ”,是藥房的人,在發“國難財”。

吳悠開始注意公示每一條藥品的價格和捐贈物資的明細,幫求助者去藥店購買免疫蛋白、維生素或其他可能需要的藥品時,他把照片和發票一起發給求助者確認。

黃新元送藥時,有求助者會在藥品價格之上給他發個小紅包,一開始他都不敢收,在和吳悠商量後,他們會告訴求助者,這個紅包將作為捐款,為其他需要幫助的病人或老人購買藥品和物資。

送藥途中,吳悠有時會用gopro記錄下來,剪成vlog視頻,上傳到微博和朋友圈,記錄送藥時的心情。在一條朋友圈中他寫道:“今天是普通的、嚴峻的一天,還有病人沒有被收治,大家都要咬著牙走下去”。

吳悠爸爸看到他的朋友圈,才知道他在為患者免費送藥,他在兒子的朋友圈裡留言:“儘自己力堅持下去,但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超出自己承受範圍”。

吳悠的朋友和一些網友也加入到免費送藥志願者的隊伍。他的團隊有了7位線上志願者和4位騎手。線上志願者按照行政區域劃分,在網上整理求助資料,發給他求助者的需求和位置,他再和騎手商量怎麼送。現在,他們的送藥區域從武漢的江漢區、江岸區已覆蓋到武漢市內所有區域。

他建了一個群,把來不及回覆的求助者們都拉進去,現在群裡已經超過250人,他打算先盡力幫助這些求助者,再拉入其他需要幫助的人。

群裡的氛圍變化很大。一開始大家都在無助的情緒下,不停地發求助消息,志願者們每天更新武漢能買到的藥品信息。再往後,住進方艙醫院或其他隔離點的患者開始分享治療經驗,也有心理諮詢師加入進來,帶著大家做做遊戲,聽聽音樂,“幫大家放鬆心情,轉移注意力,讓大家在等藥、等治療的過程中沒有那麼無助”。

一位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的單親媽媽也加入進來,她隔離在家的幾天很缺藥,吳悠給她送了幾天藥和生活物資。她在病情好轉後,第一時間告訴了吳悠,她想把朋友新寄給她的20個N95口罩捐出來,給其他需要的人。

2月12日凌晨三點,吳悠終於到家,站在家門口把脫下來的口罩和防護衣用垃圾袋裝好,連噴好幾下酒精,由於他所在的小區沒有專門回收口罩的垃圾桶,他得這樣初步消毒。

他在取暖器邊上坐了半小時才緩過勁,拿出了在樓下24小時便利店買的三個麵包和一聽可樂。新加入的騎手志願者發來微信,“才送完藥到家,她拿到藥都哭了”。

“那還是值得的,休息吧兄弟。”吳悠回覆說。

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編輯 胡杰 校對 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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