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1 故事:分家

屋裡的燈光昏黃的亮著,宋文革坐在床頭不停的猛力的吸著旱菸,屋裡頓時充滿了一股強烈的尼古丁味。文革媳婦巧珍坐在床尾,燈光印著她臉上的倔強。屋裡已是長時間的沉悶。

  宋文革此時感到特別的為難,他腦子裡一直迴響著巧珍的那句話:“要麼分家,我倆單獨過,要麼離婚,你和父母過。”他只能選擇其中的一種方式,巧珍的態度已是很堅決。

  宋文革又猛抽了一口,然後連連咳嗽幾聲。此刻,他還想努力試試,說服一下巧珍,暫時把分家的事擱一擱。他面臨的是一個很嚴峻很現實的問題,他不可能撇下雙親,讓年邁的父母單獨過。同時,他也不想和妻子離婚,畢竟兒子都三歲了。但她又確實找不到個兩全齊美的辦法。

  宋文革記得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反對農村搞分家。當他看見上垸的郝大媽,一生養了六個孩子,三男三女。操勞著女兒出嫁了,兒子討了媳婦之後,以為可以快快樂樂的安享晚年。可隨著兒子討了媳婦,翅膀相繼硬起來時,就吵著要分家,不想再在一起過。最近,郝大媽與小兒子兒媳也分開了,剩下她一個人孤苦零丁的生活著。郝大媽常常獨自感嘆:“唉,操勞了一輩子,最後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生兒育女也不過如此啊!”在垸裡,像郝大媽這樣的例子還多著呢?每當這時,文革就發誓,將來一定不與父母分開過。他常說,一家人搞分家,像什麼話啊。那不真的成了“娶了媳婦,忘了娘?”

  最近媳婦巧珍也吵鬧著要分家,要和文革單獨過。其實他早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快,更沒想到平時賢惠的媳婦,在分家這件事上卻如此的不講理。他常安撫巧珍說:“父母都一把年紀了,在世上也活不了幾年,還分什麼家嘛?”巧珍就是不講理,她的倔勁一上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巧珍也是受了垸裡其它一些已分家的媳婦的影響,才產生這樣的念頭。前些天她挑著一大擔衣服到村前的小河去洗,她還沒洗到一半時,其它婦女就已洗好了。上垸的英子問她咋這麼多衣服,巧珍說一家五口人的衣服當然要多。英子問她哪五口人,巧珍說她兒子和文革,還有公公婆婆。英子問:“你公公婆婆的衣服也是你洗?”巧珍說:“應該的,已經習慣了。”英子說:“你還挺孝順的嘛?”巧珍就笑笑。其它婦女也咐和說:“巧珍,你別傻了,你大嫂都不洗,就該輪到你洗?”這樣的話,對於巧珍,一次兩次不要緊。可天天說,她心裡多少還是有點想法的。她想想英子的話也不無道理,難道就該她一個人這麼吃苦?看到大哥文強和大嫂自從與公婆分開後,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幾乎不過問公婆的事,她心裡還真是羨慕。

  有了這種想法,巧珍的心裡就開始有些不平衡,突然看公婆有些不順眼了。比如她常在文革面前牢騷,嫌公婆吃了飯什麼也不幹,就算勉強幹一點也覺的礙手礙腳的。心情不好時,還揹著公婆罵一聲“老不死的”。後來,她突然也有了和公婆分家的想法,而且這種想法愈演愈烈,最後到了她覺的如果不和公婆分家,她的日子就沒法過的地步。

  巧珍坐在床尾,再一次問文革:“你啞巴了,你倒是說話,怎麼個打算?”巧珍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家必分不可。因此她表現的有點像個“潑婦”。但她也害怕與文革離婚,離婚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宋文革想,他什麼事都可以依著巧珍,但分家的事他不能輕易答應她。他本想像其它男人一樣,好好的痛揍巧珍一頓。可她捨不得揍巧珍,雖然她是一介農夫,但她懂得女人是疼出來的,而不揍出來的。可眼下,他的手真的有些癢癢了,像垸裡其它男人說的一樣:“女人三天沒揍,她就開始越格兒。”

  宋文革再三考慮,鄭重的告訴巧珍:“婚可以離,但家不能分!”然後起身要出去。巧珍一聽這話,來氣了,眼淚止不住的淅瀝嘩啦往外流,拽著文革的衣服不讓他走。巧珍哪是文革的對手,文革用力一甩手,巧珍一個趔趄,躥倒在地,頭重重的磕在床板上。巧珍頓時捂著頭,痛的號啕大哭,不停的喊著“哎喲”。聲音有些做作。

  巧珍頭碰的並不輕,開始流血了。文革有些急,趕緊抱起她,有些心疼的說:“對不起,巧珍,我不是故意的。”巧珍用一隻手死死的摁著傷口,哭著問文革:“那你答應分家嗎?”看來,巧珍是真的鐵了心要分家。文革說:“我先送你去上點藥,呆會再說好嗎?”巧珍不依說:“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聽到吵鬧聲,正在後屋逗孫子開心的文革父母跑到前屋,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宋文革正準備說什麼,宋父說:“文革,你也不要太為難,順了巧珍的意思,把家分了。我和你媽還能動,還能過日子。”

  宋母訓訴文革道:“你還不快扶巧珍起來,你先把傷口摁好,我去找雲南白藥。”宋母邁著蹣跚的步子,去替巧珍找藥。文革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更多的是無奈。巧珍雖然頭上很痛,可心裡也開始有一絲不安。

  宋母一點點的將藥撒在巧珍的傷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宋母問:“巧珍,很痛吧。都怪文革不好。”巧珍沒有說什麼,一小滴淚水溢進了她的嘴角,她嚐到了一絲酸澀。

  第二天,宋父母把文革和巧珍叫到跟前,正試商量分家的事。不知怎的,巧珍心裡此刻說不上很高興。

  宋父把家裡所有的財產盤存了一下,列了個清單,然後按慣例,平均分給巧珍。當初大兒子文強分家時,他也是這麼做的。他想做到讓巧珍無話可說。

分好了之後,宋父問:“你們滿意嗎?不滿意的話現在提出來,以後別在背後說我這做父親的不公平。”

  屋裡的氣氛變的有些緊張和尷尬,必竟是一家人在鬧分家。文革讓巧珍看了看分家清單,看後,巧珍說:“爸,分這麼多夠了,我很滿意。”對這份分家清單,巧珍是無可挑剔。公公婆婆只給自己留了一間屋,一口灶,五百斤糧,五斤油,等生活必須品。其它的家財全歸文革和巧珍新立的家。最後,宋父又補充說:“反正等我和你媽死了之後,這家全部都是你的了。”

  宋文革看到母親的眼裡有一種淡淡的憂傷,但更多的是無奈。他不得不接受分家的現實。分,“兩家”勉強都好,不分,巧珍也會吵的家無寧日。

  巧珍的心願終於了了。開始幾天,她感覺一家三口過日子,真的挺新鮮,充分享受到了生活的“自由”和快樂。她現在只要伺候好丈夫,養好兒子,可以不管公婆吃沒吃飯,洗沒洗衣。巧珍想,怪不得垸裡這麼多媳婦吵著要分家。

  宋文革在村裡承包了幾畝地,以前和巧珍每天早出晚歸,兒子朝陽就由父母帶著。可現在分家了,巧珍說過,不會讓公婆帶朝陽,不給他們添麻煩。可朝陽小,沒有一個人看著,還真是不行。這不,巧珍把兒子帶到地裡,剛才差點從堤岸上摔下來。文革反應的快,才撿回兒子一命。

  文革和巧珍大吵了一回。文革埋怨巧珍不該提出分家,如今兒子也沒人帶。巧珍埋怨婆婆,說婆婆無情,自己的孫子都不帶。文革說,能怨的了母親嗎?文革還說,如果兒子再出什麼事,他就拿巧珍拭問。

  分家後,有什麼事,礙於面子,巧珍很難跟公婆開口。她真的以為,既然分家,雖然還從同一個大門進出,但就是兩家人,什麼都得算的清清楚楚。你借我家一勺油,一碗米,就得還我一勺油,一碗米。但在宋父母眼裡,家雖然分開了,可必竟還是一家人,兒子是自己的,孫子是自己的,兒媳也不能例外。女兒帶回來什麼好吃的,或他老倆口燉點肉,都不忘叫上文革家三口。每次叫,巧珍就是不去,讓文革和兒子去。但兒子和文革去了之後,她一個人守著空灶,心裡又有一種失落感。有時,她還偷偷的窺探隔著門窗的另一個“家”。

  和公公婆婆在一起時,其實巧珍也沒吃什麼大苦頭,甚至感覺比現在要輕鬆。宋父母雖然年紀大點,但帶帶孫子,做做飯還是可以的。以前,她和文革從地裡回來,就有熱氣騰騰的飯菜等著。如今再苦再累,還要自己動手。因此她整個人像憔悴了許多。

  雖然兒媳固執的要分家,但婆婆還是心痛兒媳的。宋母對巧珍說:“你要是放心的話,朝陽就讓我帶吧。”巧珍放不下面子,說:“不用,我和文革能行。”第二天,巧珍和文革要去地裡,朝陽要跟著去。巧珍輕聲說:“兒子,今天奶奶走人家,你去跟著。”沒想到三歲的兒子說:“媽媽,你不是不要奶奶了嗎?”聽這話,巧珍心裡又是一震。她想,這話肯定是婆婆教的。

  在地裡,文革試探著問巧珍:“分家的感覺怎樣?”巧珍故作堅強的回答:“挺好的啊。”可眼裡分明掩飾著什麼。宋母徵求老頭子的意見說:“讓巧珍與我們和家吧。”宋父就笑笑說:“讓文革和巧珍嘗一下生活的酸甜苦辣也好,這樣他們更懂得人情世故。”

  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雖然巧珍和文革很努力的經營生活,可現實就是現實。日子並沒有巧珍想象的那樣甜美,甚至有些捉襟見肘。以前家裡一些瑣事,她從不過問。比如東家有人結婚要送禮,西家死了人要去幫忙,都是婆婆的事。可如今她“自立門戶”,就不得不考慮到這些。

  讓巧珍更過意不去的是婆婆,雖然分家,但婆婆對她比以前更好。有好吃的,叫巧珍去,巧珍不去,她就瞞著老頭子盛給巧珍。開始,巧珍無所謂,認為婆婆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可天長日久,她那一刻固執的心也開始慢慢的融化。

  文革到地裡幹活去了,巧珍在前屋,婆婆和兒子朝陽在後屋。聽到兒子哈哈的笑聲,巧珍又忍不住耳朵貼著窗戶,聽“他家”的動靜。

  兒子:奶奶,你真的不怪媽媽嗎?

  婆婆:怎麼會呢?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是一家人。

  兒子:奶奶,你真好,等我長大了,再不讓你和爺爺單獨生活。如果媽媽不答應,我也和她分開過。

  巧珍不想再聽“他家”的動靜了,她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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