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9 童年記憶——文

童年記憶——文/固始縣 丁威

回憶是在一條河流邊涉足,現在在河流的四分之一,往前回溯,我想找尋源頭,那些光對於此刻的我還在閃爍。

那些舊房子現在都已經不在,因為修路和最後的翻新,面貌就完全改變了。爺爺家的房子大致的方位和各個的房子的用途也都還依稀記得。

記憶最為深刻的還是那些油的香味。爺爺榨了幾十年的油,那些醇厚的香味每每聞到,都還鮮活。豆油、花生油、菜籽油、芝麻油,尤其是芝麻油,很遠就可以嗅到;還有花生油,以前聽說可以用來釣魚,那種香味會吸引很多的魚來,我們兄弟幾個就帶了很多的花生餅,許久的等候的結果卻是,魚沒有上鉤,花生餅卻被一掃而光。那些花生餅也還有很好的滋味,其實是些熟了的花生,就像現在的壓縮餅乾,想想那時候,我們就吃到了壓縮的東西,確實很有滋味,滿口都是餘香。而那些花生餅都是油性很大的東西,更多的時候,我們吃完後一段時間,都會急急地跑向廁所,其實,對於農村的小孩子來說,所謂的廁所,也就是稍避人耳目的地方而已。

那些讓我們難受的快樂,那些讓我們知足的一般的滋味,也許很多年後都不可能再找到了。

我幾乎是在各種的油中泡大的,不過,對於油膩的滋味我到現在還不是很習慣,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可是記憶裡的香味卻都是不會消失的。現在,每到夏天,就會吃涼拌的菜,爺爺家的涼菜裡就漂滿了芝麻油的香味,別人家的涼菜只有很少的芝麻油,爺爺家的卻會滿滿厚厚的一層,吃飯時屋子裡就充滿了快樂的香味。

現在爺爺已經蒼老,我想對於那些香味,它們也許已經深入到爺爺的靈魂了吧,有一天,在爺爺的皺紋裡,都會飄滿油的香味,那樣的蒼老是溢滿香味的蒼老吧。

那些房子大多堆滿了各種的麻袋,裝滿了各種用來榨油的種子,那些麻袋對於我們來說,是我們捉迷藏的好去處。麻袋間飄著溫暖而渾濁的空氣,往往一次迷藏之後,我們的身上都會落很多的灰塵,快樂之後,衣服變髒就成了我們的難題,衣服是剛換洗的,現在,都變得佈滿灰塵,我們就在外面躲到吃飯的時間,一聲吃飯了的喊聲將我們喚回家,我們就怯怯地溜回家,像賊似地飛快穿過堂屋。媽媽自然是知道我們那些小心思,總會強裝生氣的模樣,卻會拿了手巾給我們拍去身上的灰塵,拍灰塵的力會用大些,多少讓我們感到她是在生氣,再拿洗臉的手巾給我們擦臉,然後,媽媽去廚房盛飯,讓我們自己去洗手,我們會在臉盆旁偷偷地笑,想象著今天的飯食,香味早就飄滿的房子是暖融融的飯香。那些飯總是足夠香甜,也許是因為疲憊,也許是因為躲過了責罵,也許是因為飯食真的是香甜。

爺爺家臨近大路,向南走十幾步就可以看到,是三間的土房子。在那個年頭,那是很長臉的大房子,青的瓦片,像魚鱗鋪滿了房頂,每每下雨,會聽到彷彿琴聲的音樂在青瓦上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落在青瓦上,瓦上就會升起一片霧來,在屋簷掛起一道簾子。我們每每將手飛快地從這些雨的簾子中穿過,誰的手沒有溼,那個人就會很開心地笑,而那些手上溼了的也會將水在衣服上抹掉,期待下次手會是乾的。

那些日子天真而無憂,哭泣都是幸福。我們也喜歡雨,雨天也會有很多樂趣。因為害怕生病,淋雨就成了不可能的事,我們更多的是拿著雨傘在雨裡瘋跑,或者久久佇立,彷彿雨裡有這個世界的全部寧靜,彷彿這個世界的此刻就我一人,彷彿那些雨只為此刻的我而下。記得好朋友跟我說過,她小時候,每到雨天,她的太奶就會剪一個紙的小和尚,倒貼在雨中的樹上,期盼著雨水快點停息。

我想一個人的一生裡總會落滿雨水。那些雨水就像宿命,童年不會知道雨對於大人對於豐收的重要性,雨可以讓那些辛勞成為我們碗裡滿滿的飯香,也可以讓整個耕種季節的忙碌化為一次沉重的無助與心疼,。

有一次,在雨裡我突然變得很悲傷,一個人撐著一把傘走在雨裡,周圍是放學後熙來攘往的人群,我覺得那時我被拋棄在龐大的孤獨與恐懼裡。在路上,拼命地想一句詩來給此刻一個形容:落雨了/彷彿這個世界你的時光從未停止一場冗長的哭泣。童年裡的雨是晴天之後的另一次歡愉。什麼時候,雨開始變成悲傷的東西了,或者只是我而已,那些雨水就有了悲傷的定義?但,那些雨終歸不能久長,我們都不想長久地躲在屋裡,屋外的世界總是充滿誘惑,甚至對於孩子而言,那些誘惑更大。

我還能依稀在夢裡看見那扇小門,穿過門,就可以看見爺爺家大的院子。農村的院子總是雜亂的,拖拉機、自行車、破口袋、土坯塊、舊木材……滿滿地堆了一院子。那些熟悉的農具,我甚至可以從它們身上聞到勞動後的汗水味道,鏽蝕了的鐵鍬,鏽蝕了的鋤頭,鏽蝕了的鐮刀,在我心中,覺得它們都多多少少透出辛辣的氣味。閒暇時節,它們變得沉默蒼老,被冷落在角落,到了農忙,它們會唱起歌來,變得光亮而充滿生機,也是它們最先嚐到麥子、水稻等糧食的滋味。

從那扇小門進了院子,右邊就是那三間大房子,這三間房子又可以分為兩間,東邊是一大間,又分為三小間,三小間中較大的是堂屋,也是所有房間裡最熱鬧的,來客、吃飯、閒談……都是在這間房子裡。

對於我而言,這間房子有很多印象深刻的事,最讓我動容是奶奶。奶奶去世的很早,那時,我剛六歲,人世的諸多東西我都還不明瞭,即使是最愛的親人的離世,我不知道奶奶的去世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以後的歲月裡我再也不可以撒嬌似地叫出奶奶這個溫馨的詞,我不知道那些大人們那時悲痛欲絕的哭泣意味著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再也沒有了媽媽這個偉大的詞。

我現在都還記得奶奶去世的那幾年,爺爺在雨天或閒天裡,總會到奶奶的墳前長久的哭泣,對於爺爺,他的一生裡的痛苦只有他自己可以知曉,也許我們用多少詞都不能夠說出那些龐大的悲憫,幾乎人世裡所有的悲哀他都嚐盡。

奶奶離去後那個家突然變得不和諧,發生了對現在的我來說幾乎不可想象的一次大的衝突,我家被隔離在那個大家庭之外很久,其間的辛酸媽媽每次說來都是滿眼的淚;其實,多多少少也在那時的我的幼小的心裡播下了仇恨的種子,好的是現在,這個家又復歸和諧。

即使現在我都還會想起奶奶,但卻因為時間的長久已經忘記了奶奶的音容笑貌。其實,奶奶是有一張遺像的,因為怕爺爺看到會更難過,所以被放在了櫃子裡,只是在櫃子裡放的時間太久,被水弄的潮溼,幾乎什麼都看不見了。記得幾年前,我在無意間看到一張大的卻什麼都看不清的照片,四嬸子說那是奶奶的遺像,說完,我才意識到奶奶已經離開十幾年了。十幾年的時光彈指一揮,十幾年前在我面前那麼親切的一個人,現在卻已隔世,這個世界帶走了奶奶的溫暖。

猶記得的是奶奶全都白了的頭髮和奶奶的慈祥。有幾個場景,一個是奶奶坐在這間堂屋裡吃飯,安詳而熟悉,另幾個場景都和我有關。在我們兄弟裡,奶奶那時是最疼我的,記得是一個晚上,堂屋裡放了兩張長的條凳,我和奶奶坐著,奶奶給我剝瓜子吃,奶奶剝一個我吃一個,那一包瓜子最後都進了我的肚子,奶奶沒有吃一個,我還能想象奶奶剝瓜子時看我的眼神,那是像落日一樣的眼神。

堂屋的左邊是奶奶和爺爺住的房子。對於那間房子,我記得是床下,大姑那時每次來幾乎都會帶零食,奶奶就把那些零食放在床下,那些零食也幾乎都會全部落入我的口中,最常吃的是冰糖,甜的滋味可以讓那時的我快樂一天。爺爺的房子裡靠南有一張舊的桌子,即使那時它就已經顯得足夠舊了。由於廚房的遮蔽和屋子朝向的緣故,爺爺的那間房子沒有足夠的陽光,似乎總是暗暗的,總是給我一種涼涼的感覺,從堂屋往那間屋子裡看,是要用手擋住陽光才可以看清的,在農村,似乎對於所有的灰暗的房子都是老人來住的,向陽的明媚的總會留給家裡的年輕人的。那間房子裡靠北的就是那張爺爺現在睡的舊的大床,它比這個家庭裡很多人都要蒼老。那間房子裡靠西的好像堆了很多被子衣服之類的東西,爺爺沒有櫃子,只有一口很小的木箱子,漆成紅色,現在那隻箱子還在用,只是漆已剝落,那個箱子總會在外面掛一把鎖。我記得我想過很多種打開那隻箱子的方式,我總覺得那裡面裝滿了好吃的東西,許多的時候,我總是默默地站在箱子前,想象著箱子被打開的情景,我的嘴裡塞滿零食,我吃到天黑吃到疲憊。

朦朧中也似乎有那個場景,那是奶奶出殯的那天,似乎下了雨,淅淅瀝瀝的不是很大,卻是另一種悲傷的哭泣。不知道是爸爸還是哪個叔叔,在奶奶的棺木被抬出的那一刻,在雨地裡掙扎著哭,悲痛欲絕,我也幾乎是不明所以地大聲哭,我那時還不明白大人的哭泣,彷彿在我那時的記憶裡,大人是不會哭泣的,是不該有眼淚的。我被嚇住了,奶奶那天的出殯留給我的是雨的記憶,哭泣的記憶,一種黑暗的傷痛的記憶。

奶奶被埋在了去大寺的路上,現在每次經過那裡,奶奶的墳塋都可以看到,會忍不住去看,心裡也會不住地悲涼,多想奶奶還是在的,會讓我們大聲地叫她奶奶,有些事物我們再也不可能找到,那些親切的詞我們再也不可能去說出口。

堂屋裡也會有歡樂的記憶,不過,對我來說,卻是黑色幽默般的笑話。那時每家的堂屋裡幾乎都會有燕子窩,因為燕子是益鳥,農村裡便有一種說法,不可以去捉燕子,燕子的頸項前有一抹紅色,如果誰去捉燕子,是要害紅眼病的;所以家家戶戶都是允許燕子在屋裡築巢的,不好的一點就是燕子糞便是個問題,所以家家戶戶都會在燕子的巢穴旁安一個硬紙板,那樣糞便就不會落下來。

爺爺家的堂屋裡靠北牆有一個長的條几,是用來放置水瓶、杯子、香爐等物品的,條几很高,兩邊各有兩個小的櫃子和兩個抽屜,小櫃子上每年都會貼上喜福之類的詞,象徵著吉祥如意,條几上有一些粗糙的鏤空花紋,條几下放了一個大桌子,大桌子下又會放一個小桌子,像現在的一些玩具一樣一個套著一個,現在那個條几和那個大桌子還在用,有些東西是帶有歲月的。

那個大桌子給我的記憶是狼狽的記憶。那次我和爺爺、老爹在大桌子上吃午飯,那時我好像也就四五歲,我非吵著鬧著要在大桌子的中間吃飯。爺爺說,你看你要是在中間吃,你的頭上就是燕子的窩,燕子會拉屎,你不怕落到你頭上落到你碗裡。我說,我不怕,我一定要坐中間。也就是我剛吃了幾口,那隻燕子彷彿聽懂爺爺的話似的,拉了兩泡,一泡落到我頭上,一泡落到我碗裡,我大聲的哭,爺爺和老爹在笑,我就止了哭泣,我覺得是我自己的錯。我幾乎是忍著眼淚吃完了那頓飯,我也想過要捅了那隻燕子窩,可我害怕會得紅眼病,所以,以後那隻燕子窩裡的那群燕子,年年都還會嘰嘰喳喳,唯一不同的是歸來的燕子都不是去年那一隻。

那隻小桌子的給我的記憶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醉酒。那次爺爺家裡來了客人,每次有客人,我都會站在爺爺身邊,等著吃那些平時很難吃到的菜,爺爺也不會責備我不懂禮貌,對於那個年紀,禮貌也許是奢侈的事。我站在那裡的一個任務是給爺爺代酒,因為每次代酒我都可以吃很多的菜,雖然酒會很辣,但一想到那些美味的菜,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替爺爺代酒。也許是那次的客人實在是有酒量,也許是那次的菜實在是美味,我替爺爺喝了不少酒,也吃了不少的菜,那次我醉了,醉的似乎很徹底,以後的很多年裡我都不再能喝酒,聞到酒的氣味都會很難受,那次真的是喝傷了。喝完了我就在堂屋的一張麻袋上睡著了,似乎睡了很久,最後醒來已經是黃昏了,在立的的攙扶下,我語無倫次地說話,步履蹣跚地走,記得到了二爺家旁的稻場,最後的記憶不知所蹤,很久似乎都是在夢裡一般。

堂屋的地面很不平,我還記得我剛學會寫字的時候,每晚的晚飯後,我都會拿著粉筆在那凸凹起伏的地面上寫字,寫的內容只記得寫了“毛主席”和“天下第一”,那時說毛是要稱主席的,不可以直呼其名,那時我就知道什麼是敬仰。

其實對於堂屋最深刻的記憶是電視機。那個年代,電視是一個不可想象的東西,爺爺家的電視機是我們村裡的第一臺電視機,可以想見對於第一次見到電視機的我們,那是一種完全可以稱之為恐怖的事。我從來沒見過的人會在裡面晃動,我才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不只是有那些我認識的人,還有很多我不知道沒見過的人和我們分享風、陽光、空氣、雨露……

新聞那時是我們看的最多的節目,那讓我知道了這個世界不只有安穩的平靜生活,還有硝煙紛飛的戰爭以及血腥的殺戮。我最喜歡的是每到七點,村裡的很多人都會端著飯碗來到我爺爺家,很多人都是大老遠地跑來,我爺爺會早早地把電視搬到屋外,那足夠寬敞,人們起先是熙熙融融地閒談,當新聞聯播的音樂一響起,整個院落就安靜下來,只有少數的吃飯的聲音,卻都細細慢慢地吃,少了平時的大聲大口的樣子,那一碗飯以新聞聯播的結束為終結。

每次我都會很激動,我是要坐在離電視機最近的地方的,而且不允許人碰到我,還會大聲地發脾氣,有一種趾高氣昂的驕傲;雖然這招來家人的責備,我卻仍舊如此不以為然,覺得那是理所當然。電視是我家的,我是可以定一個所謂的規矩的,那時好像還沒有什麼動畫片,這不能不說對童年是一種損失,當我再大些,卻對動畫片失去了興趣,那時的場景完全可以和看電影相比。

說到電影,也是童年裡最難忘的記憶,每次電影來時,便會在瞬間傳遍村子,家人會在電影開場前五六個小時去佔座位,村裡的賣零食的也會早早地去佔一個做買賣的好地方。當黃昏褪盡她的最後一點羞澀的雲霞,人群就開始變得熙攘,彷彿那是一次災難之後的逃亡,都是攜家帶眷的。

我記得是在我後來的家的對面,唯一的記憶就是奔跑和零食。我坐在爸爸的脖頸上,幾乎是飛奔著前往放映電影的地方,那時已經黑壓壓地填滿了人,一到那,我們小孩子就被那些零食所吸引,電影是什麼卻毫無印象。賣零食的三三兩兩地點綴在人群中,一切聲響掀起很大的波瀾。孩子索要零食的哭泣聲,賣零食的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大人們呵斥孩子的叫囂聲,小青年故意製造出來的怪異聲,電影里人聲以及背景音樂聲,真正是來看電影的人的樸實笑聲,甚至那些人動容了都可以聽到哭泣聲。

那是在放映《媽媽,再愛我一次》時,整個放映場地上響起一片落雨似的哭泣聲。我覺得那是恐怖的事,電影找到了人們的淚的泉眼。後來電視機裡又放映了,我也長大了一些,再去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我才多多少少明白了那些哭泣的真正含義。媽媽,這個詞讓我們無地自容,什麼詞形容都是無力的,我也才知道電影有那麼大的魔力,可以讓一個人忘記他的此刻,隨著電影裡的疼痛和歡愉來控制自己的悲喜。

最後是電影的散場,小孩子吃到了他們平時吃不到的零食,青年們滿足了他們的表現的慾望,大人們找到了他們情感的泉眼和暫時的閒適,小販們賺到了他們平時的夜晚賺不到的錢,每個人都在一次的電影放映裡找到了對於他們而言無比知足的快樂,也許也有不開心,因為佔位置和偏見等等而起的口角與紛爭,但,對於童年,這些是可以被輕而易舉地被抹掉的。

隨著時光的流,家家戶戶都有了電視機,小孩子有了足夠的零食,世界的精彩開始變得紛繁,那些以前看來可以讓我們欣喜的現在都變得微不足道了,那些看電影的美好回憶就再也不會到來了,我們也在時光的流轉中一天又一天地匆忙長大了。

在堂屋的右邊是四叔和四嬸子的房子。那間的房子的記憶很模糊,唯一記得的是嘈雜的說笑,好像是四嬸子剛來不久,記憶也不一定是可靠的東西,那時我也就上三四年級的樣子,在那間屋子裡,三嬸子、四嬸子在一起嬉笑著說給我們幾個兄弟說媳婦,問我們以後要什麼樣的媳婦,還說我們肯定是怕媳婦的等等。

我們的幾個的嬸子是那麼好的嬸子,爺爺也是時常誇讚這些個媳婦,那是爺爺的榮耀。

這間房子給我的記憶微乎其微,靠東牆的是床,靠西牆的是衣櫃,靠南窗的是桌子,還有就是站在爺爺的屋子往四嬸子屋裡望的情景,那時四嬸子還是丁家的新媳婦,對我們來說,那是一個陌生而新奇的人的存在,四嬸子是一個善良、質樸、爽快的人,所有的嬸子都是那麼親切,所以在那個家裡,溫馨是滿布的空氣,充滿我的心。

靠西的一間房子相較之這間而言就小些,但是因為這間房子沒有被分成幾間小的,就給人的感覺它是很大的。那間房子的印象就是滿滿的袋子,渾濁的充滿灰塵的空氣,牆的高處開了幾個氣孔,陽光緩緩地透進來,在暗處,可以看到許多塵埃的微小顆粒在光裡浮動,是一段四方的光柱,刀切一樣地照進來,地上就會有幾個菱形的光斑。

那幾個氣孔給我是一次哭泣的記憶。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那麼高的地方放那些東西,我從低處看到了那東西的影影綽綽的模糊樣子,卻不知道那些是什麼,我曾幾次想爬到高處想知道個究竟,卻無奈沒有辦法爬那麼高;終於有一次,叔叔搬了個梯子來,具體是幹什麼忘了,只記得最後梯子沒搬走,我就抓住了那次機會,摸索著爬到高處,小心翼翼地伸手,以為我終於就要得到那些東西,心裡激動異常,呼吸都變得沉重,在我還沒有看清那些東西的模樣,而胳膊伸直剛可以摸到時,我就迫不及待地去抓,隨著啪的聲音響起,我撕心裂肺地哭了,那些東西原來是老鼠夾,我的手因此疼了好久,從此就對莫名的東西產生了恐懼。

我有很多次一個人在那間房子裡,因為沒有人玩,自己也不是鬧騰的孩子,就一個人坐在那間房子裡很久,現在的不喜歡熱鬧的習慣也許就是那時候養成的吧。我會在那間房子裡坐很久,什麼都不說地望那些光裡的塵埃彷彿有生命般地浮動飄遊,從陽光很刺眼到光漸漸淡薄下去,心裡總是會升起很多莫名的情緒。日暮黃昏,光是淺而且溫馨的,帶有懷舊的感覺,一個人的童年就開始懷舊,那麼也許就註定了以後不管走多遠,他給人的感覺就是黃昏以及憂鬱。我不知道我在那間房子裡都想了些什麼,或許冥冥之中總是會有光的印記,那幾個氣孔,那些每日照進來的光,那些光裡浮動的塵埃,像我的童年,總有一天,會離開會淡薄下去,可也總有一些人一些記憶會陪伴我一生,這是我此生的財富。

那扇小門的左邊就是廚房,我想所有的廚房給童年的記憶都是最深刻的記憶。莫言在他很多的小說裡寫了餓與吃,童年給他的記憶就是漫無邊際的餓以及對食物的令人髮指的渴求,他說人在餓到極致時肚子是透明的,而且是像氣球一樣飽滿,可以看見青色的腸子在蠕動。雖然對於我們來說那是不可想象的,但是,食物給我的唇齒間留下的記憶卻不會忘懷。

那間廚房被一個薄的泥牆分為兩小間,進去先看到的是許多的雜物,幾乎滿滿地堆到了房頂,面桶、米桶等,陳年的玉米、辣椒掛在高處,紅紅黃黃的炫目的顏色,給灰撲撲暗淡的廚房加了暖色調,顯出活力。往裡進,就是真正的廚房,滿屋子的油煙味道,靠西牆的是一個菜櫃子,一人多高,滿身油膩的櫃子含了歲月。也在西牆靠近櫃子的是水缸,年年地貼著水泉四海,農村的水給我記憶就是甘甜,城市永遠都不會有那麼好的水。北牆和西牆的交接處是一個泥制的碗櫥,放了碗、菜刀、勺子等,現在幾乎就見不到那樣的碗櫥了吧,舊舊髒髒的感覺,靠北牆的是桌子,遠遠地就可以聽到切菜的聲音,尤其是剁餃子餡時,就彷彿看到幾把菜刀在桌子上起舞,噼裡啪啦一陣刀聲,細碎的餃子餡就滿滿地一盆,對我們而言,剁餃子餡的時間實在太過漫長,我們期許的是那些從鍋裡撈出來的香氣撲鼻的餃子。

現在,吃餃子變成了簡單的事情,不需要剁餃子餡,不需要擀餃子皮,我們甚至都不再過於期許那些曾經如此誘人的餃子了,可是這其中流失的樂趣誰能知道呢?也許是童年過於蒼白,也許是日子過於倉促,很多樂趣都不再那麼新鮮,很多故事也都不再那麼迷人。

而現在升騰的秸稈煙氣、灶臺裡燃燒的火、撲鼻的飯菜香等等伴隨著童年消失不見,屬於一個年代的記憶也隨之消失殆盡。

現在,老房子都已傾頹,丟失的歲月業已斑駁。

再回憶,童年也不過是舊的時光,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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