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
[英]J·B·普里斯特利
戴建業 譯
黃昏過後，夜色微茫，我們正從漢普斯德鎮的大街，沿西班牙公路回海格特的家中。大街和公路地勢很高，看上去像是從倫敦屋脊穿過[①]。取這條路線回家得經過白石池。這池塘著實招人喜愛。每當晴明的下午，孩子們就在池中放船遊戲，從對面荒原的來風吹皺池水，蕩起約摸二三寸高的水浪，船就得和這些“巨浪”搏鬥。入夜風息，池水猶如一面有柄的明鏡，倫敦這個龐然大物漫不經心地把它拿在手中，蹬腿伸臂地躺著一動不動，呵欠連天地直想睡覺。鏡中隱約可見繁星點點，朦朧的微光時明時滅。那是最近常見的一個神秘之夜，不知何處來的淡淡銀輝灑滿四處，長空湛然如洗。幾輛汽車昏暗的燈光，薄暮中在池塘周圍閃爍。雖然天色向晚，還有人站在池邊注目凝神。
我們也停了下來，聽到有溫和親切的嘎嘎聲，和許多啾啾啾的輕喚，接著看到了池中身披羽毛的小小“艦隊”——一隻母鴨帶領一群小鴨，小鴨只是些啾啾會叫的黃絨毛點點。我們加入了那些入迷的看客。四處紛飛的戰火，迫在眉睫的入侵，對法國軍隊倒戈的疑慮，波爾多政府叫人心寒的反常舉措[②]，統統都給拋在了腦後。
大家陶醉於宇宙中這些生氣勃勃的小生命，目不斜視，耳不旁聽，連想象也專注於它們。小鴨自然不會是在這兒孵出的，母鴨到底是在哪兒孵化它們——不得而知；它如何把小鴨弄到這兒，夜晚在這城市的最高處歡快地嬉水——不得而知。它沒有向任何人求過教，或是徵得任何人允許；它沒有埋怨時間太晚，或是覺得困難太大；也沒有誰告訴它“你去幹吧”，或是“事情全得靠你自己啦”。它本能地這樣做了，因為它是宇宙生命歡天喜地的僕人。宇宙展露自己那生生不息的生命偉力，就像詩人為抒激情而欣然揮毫——時而讓星河橫亙天際，每顆星星如皓日一樣金光熠熠；時而又如今夜所見，讓一群小鴨在暮色中啾啾作聲。宇宙生命是這樣的神秘、豐盈而又美麗！
註釋
1.譯自Today English Essays
2.J·B·普里斯特利（1894.9—1984.8），英國當代小說家、散文家和劇作家。最初聲譽來於散文集《英國喜劇角色》，有長篇小說《好夥伴》等多部，文風既剛健明快，又含蓄幽默。
《鴨》寫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期，作者從暮色中嬉水的鴨子，領略到了宇宙生命的偉大活力，增強了人類必勝的信念，題材雖很瑣屑，寓意卻極深遠，語言更峭健有力。
3.漢普斯德鎮位於倫敦北郊，海格特為倫敦西北住宅群，許多文人聚居於此。倫敦西北地勢最高，所以看上去大街和公路像從倫敦屋頂穿過。
4.本文寫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時希特勒陳兵英吉利海峽，準備入侵英國，法國政府遷至波爾多，求和之議日熾，政府行為乖謬反常。
1992年7年24日
於華師東區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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