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楊儷萍父母終於迎來了正義的判決。
267天的等待：“相信正義會到來”
23日凌晨4點30分，楊敢連就再也睡不著了。
他住在上海一處普通的工人新村6樓，一套50平米不到的兩室一廳。等到他老婆起來時，他點起了香，擺上了愛女的黑白照片。
被害人父親老楊
早上6點40分，約好一起從他家出發的媒體陸續到來。很多人已經和他成了朋友。
“你是澎湃的，你是東方網的，你是新民網的……廣東電視臺？你是第一次來吧？”看到第一次見面的外地媒體，楊敢連自動切成了普通話，“還是那句——不接受任何的道歉與經濟賠償”。他反覆強調：“相信正義一定會到來，相信司法公正”。
從微紅的雙眼可以看出他的疲憊，“昨晚吃了一片安眠藥才睡著，為了有精神應對宣判。”經過一審後267天的漫長等待，老兩口終於盼來了這一天。“花籃和錫箔已經備好了，判決書一下來，就去女兒墓前告訴她結果。”
老楊家裡已備好花籃
7點不到，母親洪桂珍提著花籃，和拿著錫箔的楊儷萍表哥先下了樓。
楊敢連則和我們邊走邊聊。經過樓下女兒轎車時，他反問記者道：這輛車“積了3個月灰”為何無人發現？他一直認為，朱曉東的父母在陪兒子去自首前，是知道這件事的。
現在，為了不讓轎車報廢，楊敢連會定期擦洗，“自己配了鑰匙，平時就在小區裡開開。”
永別：“我以為火鍋什麼時候都能吃”
上午8點，市二中院的門口早早就排起長隊。
楊敢連拍了張照，又發佈了一條微博：“法院門前等待參加庭審判決旁聽的網友和熱心市民。”女兒出事後，他硬生生被逼成了“微博大V”。
手機的通知消息瞬間刷屏。“才3分鐘內閱讀數1.6萬了”楊敢連看了一眼，“8月5日我一直回覆網友的微博到凌晨4點。今天我就不細看和回覆了，抱歉。”
8月5日晚，老楊回覆了許多網友的留言
“殺妻藏屍案”轟動一時，楊儷萍與朱曉東的婚姻曾引發全民大討論。楊敢連甫一出現就被全國媒體包圍，有記者問，如果宣判結果並不如意，他將如何打算？
楊敢連並不意外，只是表示“不滿意的話明日再說。”
也許在他心中，朱曉東註定是逃不過“死刑”的。
一旁洪桂珍則和親屬注視著“家庭發言人”——楊敢連。“我不是不說，是一開口就想罵人！”洪桂珍後來告訴我們，家人覺得自己言辭過於激烈，所以讓她在媒體前“少說話”。
受害者母親面對鏡頭首度開口
交談中有人提醒，她的T恤上有一個塑料的尺碼標籤，原來她這天特意穿上了新衣服卻忘了打理。
“楊媽媽年輕時的樣子，就像她女兒，眉清目秀。”然而同來的楊家女親戚說：“出事後，一下老了許多，人也不講究了，作孽啊……”
從頭到尾，洪桂珍說起“朱曉東”，一直以“畜生”兩字指代。倒也沒有咬牙切齒，似乎就是這般念法。
大概，這就是家人所擔心的“激烈言辭”。
憶起2016年10月14日與女兒的最後一面，洪桂珍忍不住紅了眼圈：“那天女兒說想吃火鍋，我還回她，火鍋什麼時候吃都行。”當天楊儷萍回家取了冬天替換的衣服與鞋子，朱曉東也跟著一起來了，“現在想來，她是因為朱也一起來了，就什麼也不說了。本來，估計是要告訴我辭職的事。”
如往常一樣，老母親貼心地將女兒女婿送到樓下。而這一次，竟成了母女間的永別。
“2016年聖誕節女兒發短信過來，裡面稱呼‘那個畜生’為‘東’，當時就覺得很奇怪，從來沒這樣叫過。”當然，洪桂珍也根本沒從那個方面去想，她坦言：“平時也沒有看出他有太多不正常的地方。”
說著說著，洪桂珍的眼淚嘩嘩地就下來了：
“一定要給女兒報仇，一定要報。”
受害者母親和女兒生前最好的閨蜜擁抱，忍不住哭泣
“好進去了。”楊儷萍的一個表姐來招呼她。
楊家這天有五個人可以進去旁聽。大家給他們讓出一條狹窄的路，當他們走過時，好幾個人在他們身上輕輕拍了幾下，以示支持。又或許是安慰。
在外面等待的時候，楊儷萍的一個表哥從車上拿著一箱鹽汽水，一個個來問：“你是來採訪的記者嗎？請拿一瓶水吧，辛苦了。”看到他還在一個個問，有人說了一句：“其實站在這裡的，都是支持楊家的。”
他一聽，爽氣地把剩下的鹽汽水往地上一放，連聲附和：“對對對，大家都來喝。”
法院現場來了許多旁聽者
27000多條評論：“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9點半開庭，僅僅過去十分鐘，突然從裡面跑出來幾個人，說：“判了判了，是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剛剛沉寂沒多久的法院門口，一下又炸開了鍋。
很快，楊敢連走了出來，“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死刑！”有人問他洪桂珍呢？他說妻子已哭得失去力氣，“她癱在裡面了”。
十分鐘後，洪桂珍終於在親屬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我的女兒啊，他被判死刑了！你可以安息了啊......”她臉朝天空，眼睛裡噙著淚水，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一聲聲的呼喚，不知是宣告還是釋放。
她還雙手合十，對著眾多記者拜了三拜。嘴巴里，卻一點也出不了聲。
洪桂珍後來往停車場走的時候，突然腳一軟，險些摔倒在地。她的親人，以及旁邊的好心人，七手八腳，掐人中的掐人中，攙扶的攙扶，還有人建議：“幫她點根菸吊一吊。”甚至還有人問：“要打電話叫救護車嗎？”
洪桂珍最後幾乎是被家屬抬進汽車的。“這個娘實在太作孽了”，旁邊市民就算知道了結果也久久不願散去，許多人和媒體一樣，拿出了手機記錄下眼前的一切。
相比之下，楊敢連要冷靜得多。“比如作案時間，比如激情殺人，比如自首情節這些朱曉東方面的說法在判決書中都說明了——法官並沒有採信。”楊敢連向記者們陳述著判決中的所見所聞。
9點51分，楊敢連在微博寫下判決結果。截至23日晚上10點，這條微博下面已經有27000多條評論。網友紛紛留言，其中點贊量頗高的一條是：“正義這次沒有遲到也沒有缺席。”
在反覆謝過到場的媒體與市民後，楊敢連一行人驅車奔赴江蘇太倉女兒的墓園。
“女兒，爸爸來告訴你結果了，這下你能安心了。”
第5次上墳：“女兒安息吧，為你報仇了”
這是楊敢連第5次來到女兒所在的墓園，“買墓穴、寄存骨灰、冬至入葬、清明掃墓，之前一共來過4次。”
他還特地告訴我們一個插曲：“墓碑上的時間原本是10月18日，但我知道那是朱曉東在騙人，思前想後還是讓墓園這邊改成17日，還花了不少錢！今天律師說法庭也認定了，是17日。”
而洪桂珍則表示“自己緩過來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丈夫一人點起一支菸，講述今日他們眼中的朱曉東：“冷酷，我只能用這個詞形容，和一審時候一樣冷酷。”在老夫妻眼中，朱曉東的“淡定”說明了他毫無歉意。
白髮人送黑髮人，“當初來的時候右邊還是欄杆，沒有這些草。”望向空蕩蕩的墓園，楊敢連感嘆：“前面一片墓碑原來是凳子，現在也都造墓賣了。”
洪桂珍掏出隨身的小方巾，認真擦拭著墓碑上女兒的照片，剛剛在路上有些平復的情緒，再次失控，痛哭起來，口中還一直喃喃道：“女兒，我們給你報了仇了……不要再去找他了……”
面對墓碑上女兒的照片，之前表現一直很鎮定的楊敢連再也忍不住了，兩行清淚兀自從臉頰上滑落下來，“你要保佑我們健健康康的。”他奉上了一柱香，淚眼模糊。
目睹此情此景，楊儷萍的阿姨不禁想起案件曝光後，自己住在楊家的8個月。“外面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痛苦，我把家裡所有的剪刀都藏起來，每天晚上看著他們睡覺。”
而楊儷萍的表哥也對此深有感觸：“楊爸爸原本是在微博看看新聞，但為了女兒他不得不戰鬥。”當家中的老人遭遇如此變故，小輩們因為幫不上忙也倍感煎熬。
被害人楊某的照片放置在桌前
青梅竹馬的表妹成了他心中的傷疤：“見過朱曉東兩次，從男人的角度來說，第一眼我就知道和他做不成朋友，但感情的事不方便多說。楊爸爸說得對，我也後悔沒有干涉他們的婚姻，門當戶對太重要了。”被外界稱為“帥哥”、“小痞”的朱曉東，在楊儷萍的家人看來除了顏值一無是處。
可這顏值，又害了多少人呢？
12點多，楊敢連一行在驅車回家的路上隨便找了個餐館。吃飯時，他再次提到樓下女兒的轎車：“我打算把車作為紀念，既然鑰匙重新配了，行駛證再辦吧，將來給其他小輩開開。”
下午4點半，當我們將朱曉東決定上訴的消息，第一時間通過電話告訴了回到上海的楊敢連時，電話那頭的回覆一點沒猶豫：“這是他們的權利，我不會往心裡去。我們始終相信司法公正。”
他還說，有關宣判的每篇報道都會關注。“今天唯一的遺憾，是可能無法在微博上一一回復支持我的網友了。”
老楊的微博
晚上，記者再次和他聯繫時，楊敢連說與親戚們正在家裡吃飯：“喝點酒，慶祝一下。等等發你照片。”
到晚上11點，我們還沒有收到他答應傳過來的照片。可能，老楊喝醉了。
他也應該醉一回。因為清醒之後，他們終究是知道：與女兒的離開相比，所謂的勝利，又算什麼呢？
後面的路，還很長。
攝像：蔡黃浩
審稿：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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