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一部日本的櫻桃園,一部沒落階級的悲劇。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二戰後的日本,是新舊交替的過渡時期。殘酷的戰爭使原本固有的權威被打破,社會當中喪失了原有的道德觀與價值觀,處處瀰漫著絕望的灰色氣息,人們也處在極度的不安之中。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日本文壇上誕生了一個以太宰治為首的新的文學流派——無賴派。

在《日本文學史·現代卷》中說道:“無賴”除了一般意義上的無賴、無用、無奈的釋義之外,還有更深邃的延伸,含有反叛的意味,善於以自嘲和揶揄式的灰色筆調抨擊社會的陰暗面。

作為“昭和文學不滅的金字塔”,太宰治通過這樣的寫作手法,創作了諸多無賴派文學經典作品:《人間失格》、《維庸之妻》、《斜陽》等等。而其中的《斜陽》更是他無賴派文學裡的程碑之作,素有“一曲獻給落寞貴族的美的輓歌”和“日本的櫻桃園”的美稱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太宰治 《斜陽》

該作品是太宰治以他當時的情人太田靜子的《斜陽日記》為基礎所創作,而《斜陽》作為太宰治後期的頹廢文學,主要講述了:日本無條件投降後的冬日,由於貴族的日漸沒落以及戰後身份的轉換,和子一家不得不變賣家產,辭退女傭,從養尊處優的老宅子搬了出來,住進鄉村小屋。作為沒落的貴族,和子、母親、弟弟直治,他們一家人面對曾經風光的家族走向滅亡的處境時,生活與思想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與《維庸之妻》一樣,太宰治採用了自己擅長的“女性獨白體”,以和子為焦點進行著第一人稱的敘述。因這樣的敘述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所以他在小說敘述中夾雜著書信寫作的形式,讓人物的內心世界更加飽滿,使得這個家庭中每個人,都代表著在當時社會上的一類面貌。並通過以小見大的手法,讓我們可以從這個家庭的興衰,得以窺見當時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是如何在迷茫與絕望中掙扎、滅亡和重生的。

頹廢的直治,從掙扎到毀滅,代表著戰後的絕望與悲觀

“我假裝早熟,人們就傳說我早熟。我假裝懶漢,人們就傳說我是懶漢。我假裝寫不出小說,人們就傳說我不會寫小說。我假裝說謊,人們就傳說我說謊。我假裝有錢人,人們就傳說我是有錢人。我假裝冷淡,人們就傳說我冷淡。可是,當我當真痛苦到不由自主發出呻吟時,人們卻傳說我是假裝成痛苦。”

這個日本最後的貴族家庭,在很早以前便沒有了父親。按照日本封建的男權主義,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直治如以往的太宰治筆下的男性人物一樣,並沒有承擔起家庭的重擔。

由於接受不了自己身份的轉換,於是,這個曾經的貴公子依靠吸毒和酗酒來麻痺和逃避,日常生活極為混亂不堪,是個頹廢十足的虛無主義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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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怎麼做都會覺得自慚形穢,我每時每刻都感到不安,感到忐忑,以至於無處可容。”

尼采認為:對於人生本質的虛無性的認識,很容易使人們走向兩個極端,一是禁慾和厭世,二是極端的世俗化。

直治的虛無讓他難以面對真實的生活,於是他開始走向極端,用放浪形骸抗爭虛無。但是越掙扎卻變得越“粗俗又下流”,他認為自己的墮落可以換來平民的友情,也不過是得到了自己臆想中的,被世人拋棄的結局。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大師薩特在《禁閉》之中,曾寫下關於四個人的魂靈墜入地獄後的故事。那個地獄中沒有預想的酷刑,只有一間封閉的密室關著他們。他們無論幹什麼都要在別人在場的情況之下進行,所有人都妄圖在別人的眼光中尋找自我。漸漸的,四個人開始痛苦,但這裡刀子殺不死人,而這種痛苦就是地獄般的痛苦。

同樣的,戰後的日本宛如地獄,新舊交替下,直治對自己曾經的貴族出身感到羞愧,他想從世人的身上找尋自我的價值,但他卻融入不了平民的生活,他認為世人都在嘲笑他曾經的身份,所以別人的目光便成為了他口中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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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義哲學大師 薩特

“請你相信:不管我怎麼娛玩,我從未真正覺得快樂,也許在快樂這方面我是個“陽痿”者。我只不過想甩開自己這個貴族的影子,才發狂、才拼命作樂、才放縱不羈的。”

直治這個角色帶有許多太宰治的頹廢身影,因為他們同樣身為沒落的貴族,同樣面對身份的轉換。當理想照進現實,他們看到的是滿目瘡痍,這樣的心理落差使得他們絕望,所以他才會使直治的世界裡處處充斥著“死亡”與“罪惡”。

可以說,直治是太宰治筆下無賴派文學的集中體現,折射出當時社會中成批的絕望人群。他們不滿社會現實,同時又需要被人肯定,渴望被賦予價值。

但他們不會像母親那樣選擇優雅接受,也沒有像和子一樣選擇同命運抗爭,而是陷入了深深的虛無與幻滅,從而最後走向自我毀滅的地步。

優雅的母親,從疾病到死亡,代表著日本貴族沒落的必然性

“她才是名副其實的貴族啊,她身上有些東西是誰都學不來的。”

書中對於母親的著筆盡是溢於言表的讚美之情。她一直保持著優雅的姿態,就連簡單的喝湯也是“輕敏地”將湯匙送進嬌小的雙唇之間。並且,無論何時都不曾言辭激烈,甚至不曾對人頤指氣使過。即使當女兒和子不小心燒著了柴火,差點造成火災之時,她也是柔聲安慰:

“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嘛,柴火本來就是用來燒的呀。”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太宰治之所以這樣描寫母親,無疑是把心中的完美母親形象寄託在了書中的母親身上。

由於母親身體的原因,太宰治自便被寄養在叔母的家中。所以,對於母親,對於母愛,他的心中一直頗有遺憾。於是在寫作中,太宰治便把對“母親”的嚮往具象化,刻畫出《斜陽》中這位理想的母親形象。

然而他筆下這位——從頭到尾都是從容美麗、輕巧而又恬淡的貴婦人,卻在家產變賣後開始疾病纏身,日漸衰敗。

因為從始至終,母親對於這樣的身份轉換是一種不得不接受的矛盾心理。她表面上假裝幸福,其實內心日日受疾病折磨,殫精竭慮。

她一輩子與世無爭,無怨無恨,雖然美麗但卻仍舊沒有逃過死亡的厄運,就好像滾滾而來的歷史大潮一樣,每個人都是時代的產物。而母親的疾病與衰老,暗示的便是當下社會貴族的沒落與新秩序的即將建立,而後的死亡則透露出,新舊社會轉換的必然性。

“這可不是普通的生病呢,這是神靈召喚我死去然後再讓我重生,並且把我變成跟昨天不同的另一個人哪。”

所以,即使是母親在離世之前的場景,也是充滿了溫馨的暖黃色調。太宰治用“雙頰像蠟一樣光滑,薄薄的雙唇好像仍含著微笑。”來描寫死去的母親。

他用“聖殤中的聖母瑪麗亞”展現著內心隱約對新秩序的期盼,用“日本最後的貴婦人,美麗的母親走了”來象徵貴族的沒落與終結,暗含著太宰治對家國命運的擔憂,也展現出了社會中那些對未來充滿恐懼,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人們。

他們被迫接受命運的安排,他們雖然適應不了新的生活。但是,與其腐爛,他們仍舊選擇美麗而又體面地接受舊制度的死去與新制度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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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的和子,從革命到重生,代表著戰後的新生和希望

“我願意相信:人正是為了戀愛和革命才來到這個世上的。”

和子這個角色,與以往太宰治書中的女性形象一樣,有著樂觀堅強的心。雖然身處封建社會她沒有選擇的權利,;面對丈夫的誣陷,她沒有辯駁的權利;面對孩子的胎死腹中,她沒有悲傷的權利。但是自從家族的沒落,她開始有了選擇的權利,她憑藉自己的獨立和勤快,做起了農活。

與優雅又不安的母親和頹廢又絕望的直治不同,和子心中帶著這份樂觀與堅強,快速的適應了這個轉變。勞動給她帶來了充實,即使穿上廉價的膠底短布襪也覺得輕鬆與愉快,這對於和子來說,是戰爭中唯一快樂的回憶。她雖然曾經也虛無與迷茫,但是仍舊堅定了活下去的信念,她認為:日子再苦,也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無論如何,從今往後,我必須振作起來,好好地過日子才行。”

再加上直治的老師上原曾經的惡作劇似的吻,和子心中開始種下了革命的種子。她開始萌生了反抗命運的心理,她想與舊的社會道德宣戰以重獲新生。

於是,和子開始追求有婦之夫的無賴——上原。這種被看作道德敗壞的事情,是她對抗世界的方式。

“我喜歡壞蛋,而且喜歡臭名遠揚的壞蛋。我也想做一個臭名遠揚的壞蛋呢。除此之外,我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沒有別的生存方式。”

太宰治之所以用這樣的“道德敗壞”的形式來體現,我想其中原因便是當時的社會秩序重新洗牌,如直治一般憎惡生活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們又如直治一般只是空有期盼,卻不做出任何的努力,同時還利用道德去束縛他人。

只有和子不同,她只是想好好的活著。

“那些毫無痛苦感受的旁觀者,一面卑鄙地無精打采地偃憩他們的帆,一面卻就這問題進行所謂的批判,真是荒謬至極。”

雖然新舊交替的社會道德下,作為女性的她仍舊沒有選擇的權利,但是,心中的秘密種子正在生根發芽,因為她知道只有衝破舊的才會迎來新生。所以,在母親去世的那天,和子意識到舊的傳統已經死去,她必須生存下去,必須與這個世間殘存的舊道德抗爭下去。

儘管和子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仍舊有太多的人力所不及,有太多的險惡,但她的心中有追求和渴望,這些就夠了。

我們可以看出,太宰治想要藉著和子的口吻,去抨擊那些自甘墮落的同時又用著世俗的道德批判他人的人。

他在和子身上寄託了新生的美好向往,這也與太宰治自小生活在一個女性眾多的家庭中有很大關係。女性的圍繞式成長,使得他一直對她們有著近乎於信仰的特殊情感,所以他才會通過描寫女性的心理轉變,來謳歌和子的頑強抗爭精神。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太宰治

結語:從日本最後的貴族家庭中,所窺見的戰後社會眾生相,也隱含著太宰治的美好願景

“所謂的幸福感,就像沉於悲傷的河底、閃著幽微的光的砂金一樣吧,當悲傷到了極點,就會生起一種彷彿黑暗中現出微光的感覺,這或許就是幸福感。”

無論是頹廢絕望、優雅從容、還是堅強鬥爭,這個太宰治筆下的日本最後的貴族家庭中,所折射出的,恰恰就是在戰後社會上的眾生相。

二戰後的日本民眾,面對曾經的美好家園變為廢墟,面對國家的前途充滿迷茫。持有舊思想模式的人們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不知所措,但又無能為力。貴族的衰落,使得他們曾經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對於戰爭帶來的殘酷,他們許多人如直治一樣選擇了逃避,也有人像母親那樣從容優雅地告別。

只有極少數人像和子一樣,在舊道德的重壓之下仍舊選擇抗爭與生存。她的出現彷彿廢墟下的一抹靚麗的色彩,在當時社會上引起極大的衝擊,使得人們產生了深深的共鳴,甚至出現了“斜陽族”這一新型詞語。

正是和子的出現,使人們看到了希望。

這是太宰治一如既往地“在死的陰影中求生”的創作手法,也無時無刻都在表達著自己對於新生的嚮往,正如存在主義哲學家海德格爾曾說過的:人要向死而生。

海德格爾的這種哲學的本質就是站在哲學理性思維的高度,用死的概念激發生的慾望。

這與太宰治所想表達一樣,母親雖美好但終究會因為疾病死去,適應不了時代變化的直治註定走向自殺,只有頑強抗爭的和子最後“置之死地而後生”

廢墟下的《斜陽》,獻給沒落貴族的輓歌,日本戰後的社會眾生相

他之所以用“斜陽”來命名,顧名思義,這是一抹在廢墟中正在下沉的夕陽,意味著頹廢和衰敗。

然而,斜陽終究會落下,但是,如和子一般朝氣蓬勃的新日正在冉冉升起。

這便是太宰治內心最深處的美好願景,他所向往的——新生。


——END——


【我是 ,一個愛讀書、愛分享的創作者,謝謝你,喜歡這個不完美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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