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我是不喜拉塞爾·威斯布魯克的。
這事兒，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對拉塞爾·威斯布魯克的不喜，已經刻到了骨子裡。這種不喜，從我看球開始就有了，而且，在很多人眼中，來得相當莫名其妙。畢竟，對於我最愛的勇士隊和斯蒂芬·庫裡而言，除去16年西部決賽，威斯布魯克並沒有對他們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這和很多人所言的“討厭一位球員，很可能是因為他妨礙了你喜歡的球星，去獲得更大的成就”，沒什麼關係。
很多威斯布魯克的球迷愛他的熱血、勇猛，但凡我擺上對他不利的低效數據，勢必會招致許多球迷的討伐。
可是，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不喜歡他呢？
我不喜歡他的理由，只有一個。
恨鐵不成鋼。
我雖然最喜歡飄逸靈動的球風，對於暴力襲筐的打法不太有好感，但我從來都沒有因為打法原因而不喜、厭惡、甚至是憤恨一位球員。標題中有個詞，叫“函矢相攻”，語出《孟子·公孫丑上》。與自相矛盾略有不同，自相矛盾有一種“誇張”的意味，畢竟世界上並不存在無堅不摧的矛和牢不可破的盾。但函矢相攻，則更加還原了“自相矛盾”其中的精髓，造箭矢的人就怕箭矢不能傷人；造盔甲的人就怕箭矢能傷人。
倘若一個人既害怕箭矢能傷人，又害怕箭矢不能傷人，那想必這人定然是自我矛盾的了。
好巧不巧，拉塞爾·威斯布魯克就是這麼一位球員。
1.91米的身高搭配上2.03米的臂展，外加91公斤的體重，NBA控球后衛中一等一的硬件條件，現役控衛有誰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的身體比威斯布魯克更好？
或許，除了本·西蒙斯這種怪胎之外，沒幾個吧？
身體素質對於一名職業球員而言有多麼重要，不言而喻。提及喬丹和科比時，我們提到科比可能有著更繁複的技巧和假動作，但實際上，這是因為他在身體素質方面，比起喬丹而言仍然有不小的差距。這些差距，迫使他必須通過更多的技術動作來晃出空間，完成進攻。倘若科比有喬丹的身體素質，那他的成就或許會比現在更高，或許會比現在更接近喬丹。不開玩笑地說，一名球員的上限，和他的身體素質有著極大的關聯。那些NBA球員的訓練師們，基本功相當紮實，動作相當標準，可他們打不了NBA，因為身體素質不過關，這是硬傷。正因為此，我對身體素質好的球員，相當青睞——顯然，他們的上限是最高的，只要磨礪出精湛的技巧，想成為歷史級別的球星，不在話下。
這句話，同樣也適用於拉塞爾·威斯布魯克。
如果單看榮譽，你會覺得威斯布魯克這球員，似乎真的很不錯：
——16-17賽季的MVP。
——14-15和16-17賽季的得分王。
——17-18和18-19賽季的助攻王。
——8次全明星外加2次AMVP。
——2次一陣，5次二陣，1次三陣。
然而，這其中卻是有很多門道的。
威斯布魯克整個職業生涯，單賽季命中率最高的兩年，是11-12賽季的45.7%和15-16賽季的45.4%；三分命中率最高的一年，是16-17賽季的34.3%。生涯平均命中率，43.4%；生涯平均三分命中率，30.8%。
公認出手不合理，曾有一段時間打球相當“獨”的科比，生涯命中率44.7%，生涯三分命中率32.9%，這還是算上了跟腱受傷後，退役前那兩年“養老賽季”的統計。生涯後期輾轉多隊的麥迪，生涯命中率43.5%，生涯三分命中率33.8%。考慮到他們所處的年代，對於三分球的重視不如現在，防守強度相較而言更大，他們的命中率都領先尚未步入職業生涯末尾的威斯布魯克，足以證明威斯布魯克有多麼低效。
數據這個東西，有時候是會騙人的，比如說防守真實正負值，凱文·勒夫常年位列大前鋒前二十名，甚至有兩年排到了前十名，但這和他真正的防守能力顯然不符合；又比如克萊·湯普森，出了名的防守大閘，在這份數據榜單上卻常年排名靠後。這不是孤案，防守真實正負值更像是一項參考數據，它不能真實地反應球員的防守能力——至少比起“對位球員命中率變化”而言，說服力略低。
但也有很多數據，是不會騙人的。
比如說，一名球員持球面筐單打的每回合得分；持球擋拆後的每回合得分；定點突投的每回合得分。這些數字，是能直觀反映球員能力的，小半個賽季的低迷，可以解釋為樣本不足的波動；一個賽季的低迷，可以解釋為傷病影響；但整個生涯的低迷，沒法解釋，就是能力不足罷了，沒有什麼可辯駁的。
我曾多次批判威斯布魯克對於“三雙”的執迷不悟，但許多球迷，甚至是蘇群這樣的知名解說員，都曾為此開脫過。他們認為，威斯布魯克拿籃板，是為了更好地發起反擊，因為轉換進攻是他的特長。拋開是否應該“放棄自己對位防守的球員，跑到籃下等籃板”不提，我們就來看看球迷們所謂“最擅長的轉換進攻”，威斯布魯克到底做得如何。我將會羅列出近三個賽季，威斯布魯克常規賽轉換進攻的得分表現，並且和“其他同位置明星球員轉換進攻得分表現”以及“同隊明星隊友轉換進攻得分表現”進行比較。
斜槓左側數據為場均轉換進攻的次數，右側數據為每回合得分。
轉換進攻和其他進攻手段相比，是比較特殊的一項。比如說面筐單打、背身單打、持球擋拆等等，這種進攻，次數越多，效率越容易下降，因為對手會對球員進行重點盯防。但轉換進攻則不同了，轉換進攻意味著多打少、意味著對方的退防不及時、意味著對方的防守破綻百出、意味著自身完全掌握進攻的主動權和選擇權。從表格中其他球員的身上也不難發現，所謂“產量提升效率下降”的邏輯，至少是不適用於“轉換進攻”這項進攻手段的。反而，轉換次數越多，越能體現這些球員們的轉換進攻水平，因為樣本越大，統計數據越可靠。
然而，表格中的數據反映了什麼？
——威斯布魯克是轉換進攻次數最多的球員，他確實通過“收籃板”獲得了遠超同位置其他球員和隊友的轉換進攻機會。
——威斯布魯克的轉換進攻是低效的，17-18賽季的每回合1.01分還算可以；16-17賽季的每回合0.99分稍稍差了；18-19賽季的每回合0.87分就顯得有點可笑了。
——威斯布魯克轉換進攻表現最好的賽季，即17-18賽季，大致只比歐文表現最差的賽季好一點，比起庫裡和泡椒最差的賽季，也仍舊有差距。之前說了，轉換進攻的產量和效率沒有什麼因果關係，不存在產量提升，效率下降的情況，切莫拿“威斯布魯克轉換次數多”為藉口，為他開脫。
再深入一些，還反映了什麼？
——轉換進攻是威斯布魯克最擅長的進攻手段，但顯然不是歐文和庫裡最擅長的，威斯布魯克以己之長攻彼之短，竟然還沒比過……
——拿18-19賽季來說，轉換進攻是威斯布魯克所有主要進攻手段中最高效的，這意味著他其他的進攻手段，可能效率更加低……
說回到威斯布魯克的“函矢相攻”。
我向來認為，努力是很重要的品質，但是“如何努力”、“在哪方面努力”，是比無謂的“盲目努力”更加重要的。倘若奧尼爾，日復一日地練習跳步上籃，你覺得有用嗎？固然，這可能會豐富一下他的武器庫，但對於他的身體而言，這個動作負荷很大，效果卻不一定好；對於他這個位置而言，這個技巧也沒有太大的用處。倘若早年勒布朗被批評“投射不佳”的時候，仍然選擇“瘋狂健身”，強化自己的肌肉，你覺得又有什麼用？肌肉再強，身體素質再好，還是不會投籃啊！
“堅持”是個好品質，但“堅持不合理的事物”則是個壞毛病。
在威斯布魯克中投能力在線的那幾年，出手不合理也就算了，中距離命中率穩定在40%左右是可以接受的——儘管不是最好，但也還好。可是，這兩年，威斯布魯克的中投，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滑了，他已經到了必須求變的年紀了。在這個時候，盲目地堅持，只會害了他自己，只會讓他面臨更多的質疑。
比起“努力訓練”，威斯布魯克更需要的，是“努力尋求改變之道”。
好球員有很多種：
——能夠承擔好3D的責任，就是一位好的3D球員。
——能保質保量地完成主攻任務，就是一位好的得分手。
——能在防守端有效限制對手，就是一位好的防守大閘。
威斯布魯克需要的，是“動腦子”：
——投籃命中率低，除了年齡，是不是和他僵硬的投籃姿勢、錯誤的發力方式有關？多數好的射手，都需要軀幹、腿部和臀部的發力，手臂的發力反而沒那麼多。威斯布魯克用手臂和手指的力量把球“砸”出去，是不是投籃命中率低的根源？
——為了助攻傳球是否是最好的做法？想好了和亞當斯打一個擋拆，擋拆之後就一定要傳給亞當斯嗎？即便他被雙人夾擊也要傳嗎？面前無人的時候，自己上籃不好嗎？是否應該改變一下，把“我想好了這麼做，就一定要這麼做”改成“我想好了這麼做，但如果有其他更好的機會，我應該迅速地做出抉擇，把球交給更合適的人，用更合適的方式終結進攻”？
——年紀大了，身體素質免不了要下滑了，未來應該如何轉型呢？終有一天，自己引以為傲的速度會下滑的，如果學習一下具有節奏感的猶豫步，是否可以讓自己打得更加輕鬆、更加高效？
——籃下命中率下滑了，是不是和自己的手活兒不夠細膩有關？強壯的身體可以讓自己跳得很高，敏捷的速度可以讓自己過人過得更快，那麼讓手感變得柔和，是不是能夠提高籃下的命中率呢？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其實，這就是我不喜歡威斯布魯克的原因，他的上限很高，這是令多數NBA球員都忍不住要羨慕的天賦。然而，他明明可以成為不世出的天才，成為一名“有可能追逐魔術師地位”的歷史級別超級巨星，卻固步自封，停留在了“球星”和“巨星”的檔次上。
想一想：
——如果他改變了投籃姿勢，練出了一手45%左右命中率的中投和36%命中率的三分，籃下命中率穩定在65%左右，他的進攻會有多麼可怕？
——如果他的傳球不那麼刻意，變得更加靈動和隨心所欲，讓對手難以判斷，那麼他的串聯和組織功力，將會為球隊帶來怎樣的加成？
——如果他兢兢業業地防守，保持大學時期被球探們交口稱讚的防守意識和積極性，那麼他是否能進入防守一陣，成為攻防兼備做得最好的控衛？
——如果他都做到了，他是否能奪冠？
——如果他都做到了，他是否能追逐魔術師？
——即便他只做到了其中之一，他是否能比現在擁有更大的成就？
可惜，他沒有。
拉塞爾·威斯布魯克，可能是“函矢相攻”最好的註解了。
他很努力，但他把努力用錯了地方。
訓練不是他的出路，尋求改變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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