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套話……語言的“走樣”恰是生活的真實

對語言進行意義的界定、語法的規整,並不一定是為了今後如此使用語言,而是要在一個較完善的範型下觀照日常語言的“走樣”,其“走樣”之處恰恰反映了人們生活的真實形態。

原文 :《語言意味著什麼》

作者 |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博士 劉飛飛

圖片 |網絡

文化 | 方言、套话……语言的“走样”恰是生活的真实

對語言進行意義的界定

我們總在說話,那麼我們為什麼能說話?說話意味著什麼?社會學家費孝通先生在《鄉土中國》中關注的語言現象呼應著我們提出的問題。與“差序格局”、“無訟”、“長老統治”這些論題相比,語言現象在學科討論中未免受注目不足,卻趣味有餘。其實,語言更能夠活生生地反映人們生存的情狀。

在《鄉土中國》中,“語言”是一個與“文字”相對立的範疇。之所以如此設置,是因為在費孝通看來,鄉土社會本然地擁有自己得以生存、延續的語言,而不必使用較為形式、刻板的文字。語言與文字的不同遭際在根本上基於一個社會到底需要什麼。城裡人常認為鄉下人很“愚”。費孝通指出,這裡的“愚”並不是指智力的落後,而是指知識的短缺。而在字義上,“智”與“愚”的區別不在於學了什麼內容,而在於是否具備學習的能力。對日常語言進行辨名析理並不是為了讓人們今後遵循一個意義準確、邏輯嚴謹的語言規則。斯特勞森曾說:“無論亞里士多德的邏輯規則還是羅素的邏輯規則都沒有給出日常語言中任何表達式的邏輯,因為日常語言本來就沒有這種精確的邏輯。”因此,不妨這樣說,對語言進行意義的界定、語法的規整,並不一定是為了今後如此使用語言,而是要在一個較完善的範型下觀照日常語言的“走樣”,其“走樣”之處恰恰反映了人們生活的真實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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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來看,對於日常語言中的“智愚”之論,費孝通看到的是不同生活環境對知識需求的差別。與城市社會相比,鄉土社會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知識”。

在語言的映照之下,文字之所以顯得較為死板,是因為文字雖然可以傳達某個信息,卻不能反映書寫者本人所處的環境、氛圍。然而,不可因文字傳達存在侷限性便棄置不用。費孝通指出,文字傳達要講究文法、藝術。也就是說,要儘量用文字把氛圍鉤織、烘托起來,通過互傳尺素讓收信者在一個語境中與寫信者遙相對話。

“語言像是社會定下的篩子”

一個特殊的生活團體有其特殊的語言,這種語言不必遵循團體之外的語言通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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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自然地想到了方言。一個人說話時多大程度地帶有地方口音,反映著一個人受其地方環境的塑造有多深。方言的無意流露說明人無法徹底擺脫早年生活環境的浸染。人對自己的方言充滿了自信,從不會像說外語那樣戰戰兢兢。方言是“我”說普通話的“資本”。

而在一地方言中,親密者之間的專用語言是一種更為特殊的語言。它往往在極小的範圍內流通,並且意義模糊、不合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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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孝通舉了一個例子,“最普遍的特殊語言發生在母親和孩子之間”。在一個親密的團體中,我們往往可以擺脫程式化、符號化語言的束縛,使用一種含表情、動作、聲音在內的“特殊語言”。相反,在一個不夠親熟、較為拘謹的環境中,我們迫切希望語言前來“救場”,往往說一些機械的、百般構思的、意義匱乏的語言,這種“套話”由於其本身意義的乾癟而無法勾起應答者的興趣與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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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見,語言體現了交情的深淺。語言本可以反映個性,而在情意寡淡的尷尬場景中,說出的語言卻沒有個性,它是被抽象得無法再抽象的“普遍語言”。反過來說,普遍適用的語言使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被“矯正”得規矩合禮、得體有度,卻有所失真。費孝通這樣說:“語言像是社會定下的篩子……其實這個篩子雖則幫助了人和人間的瞭解,而同時也使人和人間的情意公式化了,使每一個人、每一刻的實際情意都走了一點樣。我們永遠在削足適履,使感覺敏銳的人怨恨語言的束縛。”

語言體現人的存在方式

親熟自然而然地塑造著語言,哪怕它不被說出。赫爾德在《論語言的起源》中說:“我覺得,在最早的語言裡還不存在詞,而是隻有一些表達情感的音……最古老的東方語言充滿了感嘆詞,而我們這些較晚形成的民族卻往往以為這樣的用語是缺陷或是麻木遲鈍的誤解。”可見,情感是語言的驅動器。人對於情境有一種本然的領會能力,其語言因情境而流露。

中國古代不少哲學家在從討論名實問題到討論言意問題的過程中表現出對語言的鄙夷,認為語言是真理的末流。不過,近一百年西方哲學對語言的關注愈來愈使我們重新定位語言,語言不能僅僅被看作表達的工具,語言本身還是人生存的居所,語言現象體現了人的存在方式。此外,人的語言能力是不是與生存環境存在些許關聯呢?三國時期的《人物誌》中有段話非常精到:“敬之為道也,嚴而相離,其勢難久。愛之為道也,情親意厚,深而感物。”這段話雖與語言無關,卻頗能驗證我們在不同的人面前語言的貧富。而在一個熟人社會中,我們根本不必反思性地注目語言,語言本身構不成思考的主題,它的有無、多少不為我們察覺,但我們仍可愜意地活在語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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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熟人社會中,雖然話語少了,但說話的能力卻絲毫沒有退化,反而蘊蓄著無盡的噴薄待發的語言。少了話語甚至沒有話語並不代表一定處於尷尬場景中,有時這場景不足以用語言來維繫,即超話語的。這根植於我們對他人真摯的歡迎,我們並不呼喚話語的到來以點綴、凸顯我們的歡迎之意——感情寡淡,無話可說;真情摯意,毋須語言。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97期第5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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