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秩序與社會,如何可能?

美德、秩序與社會,如何可能?

  • 作者:閔學勤 (南京大學社會學院 教授)

在自我和集體中保持有序

一天,我在微博中貼出一張清晨看書的圖片, 附上了一句德籍哲學家沃格林在他的《城邦的世界》一書中的一句話:“存在的秩序,只有那些靈魂井然有序的人才看得見。”有網友留言問:“人的靈魂何以能井然有序?”

日常生活、言行舉止、社會運行等,在這些中保持秩序是容易理解且能夠做到的,但靈魂如何有序?我想,靈魂有序的前提是,你必須相信靈魂的存在,在夜深人靜時能觸摸到靈魂,然後我們再談靈魂有序的問題。

因而現在,我們不妨先談談,作為一個高等學府的學生,如何在未來三四年中保持有序。我以為,至少需要做到以下幾點:

第一,無論課程學業多繁重、多忙多累,都不要忘了初衷,忘了夢想。否則,雖眼前看似有序, 卻很難避免內心和未來的失序。

第二,正如所有老師都將會叮囑你的一樣, 不要忘了讀書。除了必要的規定書目外,一定要讀自己選擇的書,堅守你自己的偏好,才會成就有序的、被自己欣賞的你。

第三,如果你是碩士生或博士生,不要一味犧牲自我來滿足導師的需要,這恰恰是一種失序。導師不是萬能的,要讓自己的未來不可限量,前提必須是你自己掌舵。就像北大哲學系湯一介教授,在生前接受採訪時曾說的:“走了30年彎路,後來決定‘我只能聽我自己的’。”

有同學可能會問:保持自我可以,但如何讓集體有序?

我想,一個良序的集體、組織或社會,是在遵從大家認同的規範下,保持個體的獨特性,這樣的組織和社會才有活力和生命力,才能保持有序地前行。只有每個精彩的個體組合起來,才能讓大學乃至社會保持有序的競爭力,充滿無限可能。

所以,當你融入集體、參與社會的時候,別忘了多讀書、多思考,想想如何建構自己;在你低頭讀書或看手機,沉湎於自我世界的時候,別忘了抬頭望望遠方,想想他人和社會。我想這就是所謂的有序。

美德、秩序與社會,如何可能?

美德是長期德行累積的品德

什麼是美德?我如何擁有美德?太過善良、美好是否會吃虧?……我們來看古希臘的五大傳統美德:勇敢、節制、正義、虔誠、智慧;中國古代哲學家朱熹亦如是說:德者,得也,行道而有得於心者也。也就是說,有美德,即會有獲得。

美德是長期德行累積的品德,我想,對於大學生活而言,每一言一行的初衷是善意的,行為中始終保持對他人的尊重和對自我的肯定、對自然的敬畏和對理想社會的渴望,那麼結果就自然是美的、善的、正義的。

最可怕的莫過於,你看了很多書、寫了很多文章、見了很多人、考了各種證、實習了各樣工作, 卻不知道美是什麼、善是什麼、正義是什麼,最後淪落為一個餬口的工具。

僅僅有小圈子、小群體裡的美德遠遠不夠。美德之所以和正義、勇敢、智慧等相連,顯然它有更大的舞臺,特別在互聯網時代,學生有了更大的存在、表達和展示空間。

每一天,你如何遴選進入視線的信息?如何把瞬間對美的認知和對善的理解用文字圖片傳達?應該選擇何種方式,與世界上的何種人一起編織社會網?如何與同伴共同推進社會整體的美德?……

這些問題,等不及老師上課解答,等不及導師開書單指引,等不及參加各種社會實踐來了解,從你踏入大學校園的第一天起,你就要開始思考,並且行動。當下你不做,就相當於放棄——放棄與美好、與理想的結合。

正如亞當·斯密所言,“最聰明的頭腦同最美好的心靈合二為一”才是美德,所以,對於一名大學生來說,你即將開啟的理性的求學過程,只有與美德同行,才有價值才有未來。

良好的秩序讓人生髮美德

一個人的美德,即便是一個群體都擁有高尚的美德,沒有良好的秩序,仍然無法奢談社會。美德是內在層面的,個體層面的,秩序是執行層面的, 集體層面的。

老實說,剛剛經歷的一整個暑假裡,我腦子都盤旋著“秩序”兩個字。從日常起居、看書寫作到外出旅行,無時無刻不想到“秩序”,至今每天想起這兩個字,都會有新的解讀和感悟。

這緣起於一篇網絡文章,大致意思是:中國人見面時通常互問“吃了嗎?”,德國人見面時卻互問“秩序還好嗎?”。儘管這個內容的真實性有待求證,但假如它是真實的,哪怕有些誇張,仍然值得我們思考——為什麼秩序那麼重要?失序很可怕嗎?

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在他著名的《正義論》中說道:“美德只有在良序社會中才能得到有效的培養,因為在良序社會中,我們的道德情感可以合乎一般心理規律地發展出來。”

這其實在一個側面上回答了蘇格拉底沒有回答清楚的問題:美德是否可以教授。有序不僅可以讓社會本身良性運行,更主要的是,它可以滋養每個人,讓每個人自覺自願地從內心、從一言一行中生髮出美德。

美德、秩序與社會,如何可能?

從美德和秩序著手,建構社會

最後談談社會。我不能說現在的社會無良、無序,但這個社會需要我們一起來解構和建構的東西確實還有很多。作為一名接受良好教育的學生,你在擁有美德、保持秩序的同時,無論如何要時時想起社會。

你會說,這樣一個微弱的個體,如何成就社會?或者會說,社會自然就在那兒,我們能做什麼?

18世紀,在人類還沒有了解自然、擺脫無序時,康德就提出“自然如何可能?”的命題。到了20世紀,全球雖然發展不平衡,但陸續已進入工業化、現代化階段,齊美爾仍然要問:“社會如何可能?”在中國,“大政府,小社會”,國家的深度捲入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社會的生長,但其實, 社會學界和人類學界一直都有“小地方,大社會” 之說。有時候,當我們嵌入社會有無力感的時候, 不妨從小處著手,從美德和秩序著手,從能觀察到的、能觸摸到的地方著手,來參與社會。

我的論文《社區的社會如何可能——基於中國五城市社區的再研究》曾受兩位社會學大師的啟發。一位是中國社會學、人類學先驅吳文藻先生, 他在1935年指出:“我所要提出的新觀點,即是從社區著眼,來觀察社會,瞭解社會……社會是描寫集合生活的抽象概念,是一切複雜的社會關係全部體系之總稱。而社區乃是一地人民實際生活的具體表詞,它有物質的基礎,是可以觀察的。”另一位是德國的著名社會學家滕尼斯,他在19世紀就提出“人需要社區,也需要社會——個體從社區中獲得地位和歸屬感,在社會中發揮功能”。現在的社區,小到家園、大到全球,社會鑲嵌其中,如果我們不感知,誰來感知?如果我們不建構,誰來建構?借用上海交大陳映芳教授的話:“社會學就是為了社會的社會學,如同人性之於文學、生命意義之於哲學那樣。”

我們有足夠的權利和技術來建構社會、感知社會。例如,利用社會調查、社會統計來體悟社會、測量社會,甚至可以說,在國家和公民之間的廣闊天地就是你的田野,所有社會現象、社會問題、社會格局、社會未來及社會中你的存在、你的功能, 都應是你的關懷和所思、所想、所行。

也許你會覺得社會太過宏大,個人何其渺小。和你們分享一個親身經歷。前幾年我住在玄武湖附近,經常去湖邊散步,有一陣子玄武湖在搞亮化, 晚上散步時工程師帶著許多電工在施工、試燈。我發現,橋上的燈光倒影在湖面特別像蛇皮袋上的顏色組合,而且有夫子廟的俗豔,就和工程師商量能否調整一下亮燈的節奏,憑直覺和他商量了幾組比較現代的顏色組合,沒想到工程師真聽進去了,第二天晚上散步時就採納了我的方案。

作為一個普通市民,一經參與就獲得了滿滿的成就感,真讓我歡欣鼓舞!可是沒想到,一星期後就恢復了原樣,我想肯定是領導來視察過了,當然這工程師我也再沒見過。沒有常規的參與通道, 甚至不認為普通公民的參與是有利於社會保持良序的、擁有美感的,這就是我們的現實。

之後我寫了很多關於社會參與、公民參與、女性參與的文章,也把參與作為最重要的指標之一寫進了南京文化現代化指標體系、南京幸福都市指標體系、建鄴區民生工程指標體系,以及棲霞區十三五規劃前期研究中,我會將自下而上的公眾參與作為社會治理的行動綱要之一。所以,你只要保有社會關懷,社會就在你的眼前、就在你的身邊, 無論路有多漫長、多艱險。

對於剛踏入大學校門的年輕人,我有這樣的期盼,期盼你們時常想著這樣三個詞:美德、秩序和社會。無論是面對個人、小群體還是正式或非正式組織,無論是在線上還是線下,無論是今天還是明天,時常問問自己:美德、秩序和社會,如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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