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猶如築梁構柱,光有材料是不夠的,還要有結構,結構還不能死板,即要講求實用又要兼具美感。
隋唐以前,書法還處於意識流形態,結構無定法,機杼百出,變化多端。
隋唐以後,書法家開始講求點畫布置,最終形成固定框架。後來研習者,無不遵循其法,漸而次之,這種文化和美學就傳承了下來。
古人習字對結構的要求講究四大法則:平正、勻稱、連貫、靈變。
一、平正
無論任何字體,篆隸楷行草,都遵循這個法度。平正是一個字存在的根基。
而平正並不是說要把字寫得橫平豎直,而是由橫豎搭配起來的結構要符合“有重心”的物理規律,即以字的底面為支點,重心一直在其支點之上。
一個字的根基穩固了,即便你在筆畫上龍蛇飛動,天馬行空,也不會有“傾倒之勢”。
有些‘江湖體’喜歡將筆畫寫得非常有個性,可是細觀其結構,則根本經不起推敲。
比如下圖中的江湖體,乍一眼覺得不錯,筆畫飄逸灑脫,結構恣意靈動,但當你看完我一篇文章後,再回過頭來仔細觀察,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二、勻稱
說一個美女身材好,一般會說她身材勻稱,通俗來講,就是凹凸有致,比例協調,為之勻稱。字也同理,基本遵循黃金分割比例。
古人習字一般從長短、大小、輕重、疏密這幾點考慮字形結構,再往下細分,大致可以概括為10點:
1、疏則佔大:筆畫少,就要佈滿全局,比如“丁、十、八、上”等字。
2、雖密不溢:筆畫多,則要注意緊湊,不要溢出局外,比如“繼、靈、龜、鬱”等字。
3、豎作中流柱,橫為亂枝飛:豎畫直立不偏不倚,猶如中流底柱,為不變;橫畫從豎畫生出,猶如樹幹橫生枝節,為亂變。一亂一不亂,則字不死板,比如“正、主、本、王”。
4、盈虛相濟:有些字輕重不均,則設法調盈濟虛,以達平衡,比如“才、飛、廣、可”。
5、墩肥內收:有些字形態扁平,狀似矮木墩,則需收斂筆畫,比如“四、兩、曰、班”。
6、瘦狹不束:瘦高狹長的字,就應該將筆畫放開,使其舒展,比如“卜、了、個、寸”。
7、天威震地:字的上面必須要蓋盡下面,天比地大,比如“宇、宙、寶、黨”。
8、厚土載物:‘底座型’的部首偏旁要有承載之力,比如“盆、道、思、興”。
9、萬物朝一:想象太陽系,行星繞著太陽轉。字體重心在中間,比如“國、器、兆、非”。
10、疏密競序:兩字相合,一疏一密,疏不散,密不擠,比如“儀、霧、謝、晶”。
三、連貫
點畫之間的多樣組合,現在你已經有了一個系統的認知,接下來我們就要加點難度和想象了。
何謂連貫,連貫者,即一字之點畫,一行一副間,各字氣勢連接而不鬆懈也。
說人話,連貫就是筋骨相連。
連貫分兩種,筆畫之間需要連貫,字與字之間需要連貫,行與行之間也需要連貫。
筆畫連貫又分為兩種情況,有形和無形。看下面兩幅圖,辨別一下哪幅是有形的,哪幅是無形的。
顏真卿的小字
趙孟頫的小字
發現不同了嗎?
顏大師的小字,筆畫之間雖然沒有連接,但豎勾的尖尖其實對準了左點的下筆位置,左點的尖尖又對準了右點的下筆位置,筆畫之間各為起止,儼然一體,渾自天成,這就是無形的連貫。
而趙大師的小字把我剛才說的路徑顯示出來了,筆畫之間欲斷還連,勾搭繚繞,這就是有形的連貫。
組合字,講求相互彌補,相生相剋。相生,上下左右牽連為生,氣勢緊湊不渙散,具體分析為:
1、離之合,如“丁”字,必須橫和豎勾相連;“人”字,撇和捺互接。
2、斷之緒,如“八”字,撇和捺雖然是分開的,但在寫完撇後要有回鋒向上之勢寫捺,捺的起筆處又可以俯首下瞰撇畫,即筆畫是分開的,但意思是連貫的,筆斷意連。
3、短之引,如“竹”字頭,“草”字頭,兩字或三字上下相疊成一字時,前一個字的末筆要露出鋒來接下一字的首筆。
上圖中,點是回鋒的,看竹字頭左邊的點和右邊的點是不是不一樣?這就是為了銜接下面的寺字做出的變化。
4、縮之舒,如“英”字,最後一筆的捺,本來是舒展的筆畫,但是在這裡卻要適當妥協,縮變成了點畫,或者叫反捺。
5、鈍之銳,平者側之,如“土”字旁,“金”字旁,“日”字旁等兩字或三字左右並列成一字時,左字的末筆斜上出鋒以生右字之首筆。
這些本來是一橫的筆畫,都變成了提畫或斜上的短橫。
說完相生,再來談相讓。
上下左右相退避,為之讓也,特別是繁複的字,精在筆筆相讓,氣勢舒朗但不堆砌。
1、長者有縮,如“美”字,上面是一個‘羊’,下面是一個‘大’,羊的末筆是豎筆,大中有豎撇,這時,下面大字的撇需要縮頭,來避讓上面的羊字。
2、凸者有損,如“馳”字,左邊的“馬”,豎折橫勾要收斂讓右邊,右邊的“也”有個豎變鉤也要收斂讓左邊。你讓我,我讓你,多和諧。
3、疏者有聚,像“品”字這種三個合一的字,當然要聚一起。
4、縱者有收,如“燒”字,左邊的“火”字按照上面的原則,捺畫變成點畫,右邊的“堯”撇畫也要讓勢給左邊。
5、繁者有減,減省筆畫,使結構對稱,比如,有些字會少個點畫,比如德字,這並不是寫錯了,而是考慮了結構美學。
6、聚者有主,如“幗”字,“國”字本來就是方的,和“巾”搭配在一起,就會顯得臃腫,寬度拉長,像兩個字,就需要分出主次來。
字有生必有讓,有讓必有生,各點各畫彼此生讓,陰陽相生,奇妙無窮。
四、靈變
靈變分靈動和變化,先說變化。
相同的筆畫要有變化,行與間,相同的字也要有變化。
不然就是印刷字體了,雖整齊卻呆板,是書法之大忌。
靈動就是追求字的靈性,這就有點玄而又玄了。
古人寫字會具象化,看到是一個字,卻如一副圖畫。
比如鍾繇學書,每見萬類,悉書象之;
張旭寫草書時,看見公孫姑娘舞劍,始得低昂迴翔之狀;
趙孟頫學書,寫“子”“不”有飛鳥的形態,這和我們字的起源相聯繫,甲骨文的字不就是具象文字嗎?
要想把字寫活了,關鍵在形意造化,意在筆前,才能心精手熟,自然翰逸神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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