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子的故事(九)

豆芽子終於上了真正的小學,當然還是那所民辦小學寄居的學校,又從一年級上起。這次豆芽子可老練多了,基本上老師教的他都會。他很怕別人知道他上過一年,而被叫做留級生,所以裝作和大家一樣一無所知。不知道什麼原因,在排位的時候,豆芽子被老師安排到了最後一排。同桌子是一個大個子女生,瓜子臉,皮膚白皙,黑黑的大眼睛,犀利逼人。頭髮紮了個當時流行的馬尾巴,好象日本排球女將裡的“小鹿純子”。無論怎麼看,不僅力氣,而且似乎比他們大好多歲。坐在她的身邊,豆芽子上課時心總是撲通通的跳,想看她可是又敢看,也沒有心思看黑板。忽然有一節課,豆芽子感覺自己的雙腿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他偷偷用眼睛餘光睥睨了課桌下面,發現“小鹿純子”用她的雙腿如蛇般盤住了自己,象鉗子一樣有力。豆芽子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是那麼的淡定,那麼的從容不迫,那麼的聚精會神聽講。豆芽子好害怕,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卻又似乎很受用,以至於面紅耳赤,渾身發熱。持續了多久記不得了,只是下課鈴響了,他都沒有離開,直到上課鈴響,如在雲霧之中。再看看“小鹿純子”,真的象沒事人一樣。只是一學期沒有上完,“小鹿純子”就轉學了。許多次夢裡,豆芽子都會夢到這個場景,可是她到哪去了呢?留下的只是無限的遐想和無奈,這是不是就是前青春期的萌動呢?

開學不久後的一個星期天早上,豆芽子被隔壁鄰居一箇中年婦女的哭聲吵醒,問媽媽咋回事,媽媽說是鄰居家的一個親戚得“二號病”死了。豆芽子想起前兩天吃過媽媽給的寶塔糖,拉出來幾條象蚯蚓似的小蟲子,於是便惶恐不安地哭了起來,問媽媽自己是不是也得了“二號病”。媽媽笑道:傻孩子,只要聽媽媽話,好好吃飯,好好學習就不會得“二號病”。豆芽子看著媽媽,重重地點了下頭,收住了眼淚。不久以後,學校就開始組織打防疫針,雖然看看這個時候都會安排,但是這次也許是“二號病”的肆虐,以至於死亡人數不斷增加,讓這個最最普通的一件事,竟然不知不覺中被蒙上了恐怖的陰影,一時間整個校園風聲鶴唳,人人噤若寒蟬。

對於那個年代的格局,作為小學生的視野,學校是最高級別的管理組織,校長更是可望不可及的巨人和絕對權威的化身,並且有著諸多神秘色彩。以至於豆芽子和其他小同學一樣,有種對神的膜拜。然而更多見到的還是班主任,以及稍遠距離的教導主任,這已是豆芽子和同學們能夠感受到的大人物。那種莊嚴肅穆的形象,如果課餘時忽然遭遇,會讓大家有事無事的皆望風靡逃。正是基於這種神秘和權威,謠言就有了原生態的萌芽空間,並迅速開發結果,茁壯成長起來。傳播的消息內容是:去學校辦公室打防疫針學生被打死了。而後消息迅速發酵,象瘟疫般氾濫。直至出現終極真相,就是隻要去打防疫針必死無疑。且佐證一些恐怖情景,如一進屋會被莫名而來的大棒打暈時行注射,或者是由老師及防疫站的人員工通過暴力強制性注射等等,反正無論什麼方式,結果都是一個死。等到低年級的學生知道後,這個消息已經在全校範圍內盡人皆知,且欲炒欲烈,以至於有些孩子不敢來上課。

學校感覺到問題的嚴重性,決定採取相應的措施。如果按照目前的社會狀態來看,輕則要求各班老師課前作個說明進行闢謠,或者通過家長會的形式,讓家長幫助澄清流言;重者召開全校大會,讓權威人士現場澄清事實。無論採取哪種方式,估計此事便如滿天烏雲,一風吹散。可是那個年代的不同之處,任何事情都有可能上升到政治形態,必須通過雷霆手段、無情用打擊的方式進行,從而達到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效果。

首先學校進行了調查,很找到了最初發表言論的源頭-某學生,並藉機捋順了傳播次序,鎖定了在這些排列組合中起到關鍵性的若干學生。於是萬事俱備,召開全校師生大會。時至今日,雖然事隔三十年,豆芽子仍然清楚感受到當時的緊張氛圍。半人多高的平臺上,坐著校領導,臺下黑壓壓的近千名學生。至於領導如何發言,以及內容如何,豆芽子一概記不清,只記得校領導用高音喇叭,喊著學生的名字,一個個按順序走上平臺,一字排好,估計有男女學生十餘人,大都比豆芽子大幾歲。然後校領導開始用高亢、嚴厲的口氣,大聲的宣讀給這些學生擬定的罪名,是豆芽子此生未聞,終生難忘的,如造謠者、傳謠者、信謠者等,感嘆中國的文字,竟然能組合出這麼精準的含義。這些最大不足十三歲的學生,在校領導的口誅筆伐下,雙手下垂,頭部深埋在胸前,使我想起在電影中打土豪分田地時鎮壓的惡霸地主,一副低頭認罪的無奈和沮喪。其中有一個女生,分明是父親同事家的孩子,曾經和她母親到過豆芽子家串過門,感覺是那種懂事的孩子,故而印象深刻。

時過境遷,若干年後在一片高喊著建設海南省的口號中,僅僅初中畢業的她,竟然與同學結伴前往,後被其家人與豆芽子爸爸在百里之外的渡口追回。而這麼多年中,豆芽子竟然未曾與其謀面,似乎一直在躲著,也許更準確地說是不想面對那段回憶。此後,國家迎來了改革大潮,九十年代臺胞臺屬紛至沓來尋親,也不知道她攀上了哪門親事,竟然與一臺灣人結婚,並定居了臺灣,再未歸來。豆芽子一直試圖明白她這麼執著的離家離國的原因,不知道是否與兒時的往事有關,但是卻感覺到她的迫切、決絕和徹底。讀旬子看到的一句話:謠言止於智者。回想當初,有必要面對這些不諳世事的孩子們,下如此重手嗎!

一波未了,一波又起。一位高年級同學,因為被老師責難頂了一下嘴,估計涉及了一句口頭禪。於是,近五十歲的女老師憤怒,立即上報學校,茲事體大,有損師尊。校領導工作效率高速有效,馬上召開會議,給予該同學開除留校察看處分。據說該同學父親為一工人師傅,將其吊起暴打一頓,並連夜攜其前往老師家,下跪賠罪。情景似乎有些慘烈,感情真摯。令豆芽子不解的事,這位老師的心咋恁狠呢?竟然無動於衷,以至於翌日清晨,白底黑字的90X60cm的大字報處分通知,赫然張貼在學校門口。真不知道這位仁兄是怎麼挺過那段日子,在那個時代裡面,這個處分對其人的求學時代,不啻於一個終極壞孩子印章。若干年後,豆芽子竟然和其在一朋友聚會中不期而遇,相視一笑盡在不言,得悉其下崗在家,不禁傷感,此次的處分是否在其生活的道路上,猶如遠行汽車輪胎中永不消逝的鋼釘,煎熬著他的人生。司馬遷在《史記》中闡述過一個觀點,江山的險固在德不在險。於是我思考師道的建設是否在德不在言呢?二十多年來,我不知道我們這個老師還是否健在,是否為她曾經的超級嚴厲有過懺悔?也許她早已淡忘的無影無蹤。但卻不知道在孩子的心目中,這卻似把鋼刀穿透胸膛,只是不見血而已。這是豆芽子那個年代的悲哀,屬於學生,更屬於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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