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多久,我們才能再次見到“獺祭魚”

原創 一個男人在流浪 物種日曆 2020/1/19

武周時期,唐人張鷟[zhuó]在遊歷山水時開了眼:在通州(今四川達州)一帶,他見到當地漁民馴養一種動物協助捕魚,捕到魚後,必須先上岸交給主人,而後才會獲得一些小魚賞賜。張鷟將這則見聞詳盡記錄在了小說集《朝野僉載》中。

乍看這段描述,你可能會覺得,這不就是鸕鷀捕魚嘛,有什麼稀奇。

其實不然。張鷟所見識到的捕魚動物,其實是水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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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分佈最廣的水獺

張鷟記事追求諧謔,書中所載常常失之荒怪,但他對唐人馴養水獺捕魚的記載,卻是十分可靠的。

在唐代之前,南朝梁代的《本草圖經》中,就有“江湖間多有之(水獺),北土人亦馴養以為翫”,可見南朝時就有了馴化水獺的技術。而在張鷟之後成書的《酉陽雜俎》也記載:“元和末,均州隕鄉縣有百姓……養獺十餘頭,捕魚為業,隔日一放出。”到了13世紀,馬可波羅的記錄再一次夯實了這些記載的真實性。

有研究認為,中國的水獺捕魚技術來自東南亞、南亞漁民的傳授;在今天的孟加拉國,水獺依然在為主人帶回魚獲。在北歐的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以及中南美洲文明的故事裡,水獺捕魚的記載也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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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至今的孟加拉國水獺捕魚。該國曾廣泛使用歐亞水獺、江獺捕魚,但近年來歐亞水獺的使用已經極少。圖片:

1960年代,有人曾在湖北宜昌見到了水獺捕魚的殘存,在當地部分漁船的船尾,還會有一隻水獺專職負責在夜間驅趕魚群入網。

不過,從唐朝的一人馴養十餘頭到1960年代的一頭,水獺漁業在中國境內的式微是明顯可見的。在今天,不消說水獺漁業,甚至就連水獺本身,也已經不容易見到

張鷟記載的水獺到底是哪一種,已不可考。中國境內分佈的水獺有歐亞水獺、亞洲小爪水獺、江獺(最後的記錄是在1980年代末)三種,後兩者大多集中在雲貴、兩廣等南部地區,唯有歐亞水獺在歷史上曾廣佈於中國的疆域上。由此來看,自唐代以來水獺捕魚業所用的水獺,很大概率就是歐亞水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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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魚的歐亞水獺。圖片:Ingo Arndt / mindenpictures

實際上,在今天現存的七屬十三種水獺裡,歐亞水獺是分佈最為廣泛的一種,歐亞大陸的各處水系都曾是水獺嬉戲的場所。除了淡水水系,歐亞水獺也常常分佈在沿海地帶,以致於在許多地區獲得了“海獺”的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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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獺亞科包含了今天全世界13種水獺。圖片:IUCN SSC OSG;漢化:物種日曆

適應力強,但依然少見

歐亞水獺是一種適應力強大的動物,只要有未受汙染的水域和充足的食物,它們就能頑強紮根。在今天,它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適應了城市水系,在西班牙安達盧西亞,不少歐亞水獺乾脆直接搬進了高爾夫球場的景觀池塘裡。

不過,伊比利亞半島的歐亞水獺的確面臨著不少挑戰,除了棲息地的變化,食物來源也迫使其必須快速適應。當地的水獺曾依據季節的不同捕食不同的魚類和軟體動物,但當克氏原螯蝦(就是我們愛吃的小龍蝦)成功入侵該地區後,水獺捕食結構中的小龍蝦佔比越來越高;在英國南部的漢普郡,水獺食物組成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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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爪魚,嘎嘣脆。圖片:SCOTLAND: The Big Picture / NPL / mindenpictures

生活在中國秦嶺南坡的歐亞水獺江南亞種,曾經以當地原生魚類為主食;2002年,當地村民從秦嶺北坡的黑河引入了秦嶺細鱗鮭,這種鮭魚大量捕食其他魚類幼體,並快速成為當地優勢魚種,歐亞水獺的飲食結構中也就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細鱗鮭。更有甚者,隨著娃娃魚特種養殖在該地區興起,一些水獺還跑到養殖場捕食娃娃魚的幼苗。

對環境的高度適應可以解釋歐亞水獺的分佈之廣,但這似乎又和它們愈發少見的現狀有些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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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螃蟹。”圖片:Solvin Zankl / NPL / mindenpictures

珠江口曾是中國境內三種水獺分佈區域集中重疊的地帶,僅珠海市就有海獺洲、獺洲、獺洲爪三座名字和獺相關的島嶼,這足以反映水獺在此曾經極度繁盛。

但在嘉道理農場2017年開展的訪談調查中,人們發現,在珠海僅能確定橫琴島上存在一個穩定的歐亞水獺種群,淇澳、三灶島等曾經常見水獺的區域內,當地居民最後一次目睹它們的蹤跡,都要追溯到20世紀90年代。

這與幾十年前的狀況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根據當地村民回憶,三灶島、橫琴島和高欄島上,直到1980年代還有收購水獺毛皮的供銷社存在;1970年代,人們還常能見到外地人專門來島上捕獵水獺。而根據中國畜產收購數據,1950年代時,廣東全省(包括當時仍屬廣東的海南島)每年收購的水獺皮數以萬計,幾乎達到了全國的三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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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李飛等 / 《生物多樣性》(2017);doi: 10.17520/biods.2017130

嘉道理在珠海橫琴拍攝到的歐亞水獺照片,其中C圖中的歐亞水獺還被塑料垃圾套住了脖子。

繁盛的皮毛貿易,或許正是水獺種群快速衰減的主因之一。

皮毛帶來危險

東亞和西歐相隔甚遠,但對皮毛的需求卻有驚人的統一。動物皮毛原本是自然界中最易得的衣物原料,但當更精細的手工業誕生後,早期的皮毛逐漸淡出普通人的生活——農業的發展滋養了更多人口,數量有限的皮毛逐漸成為上層階級的專享

《左傳·昭公九年》記載:“服以旌禮,禮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這裡就提到衣物代表地位的尊卑。在中世紀的歐洲,各國相繼頒發了皮毛禁令,規定只有皇室成員、貴族和收入達到一定階層的人群,才可以穿戴野外獲取的上等皮毛製品。

皮毛逐漸由禦寒衣物轉化為階級分化和財富地位的象徵後,攀比和虛榮成了支撐皮毛貿易最大、最澎湃的動力。在此後的幾百年裡,

歐亞大陸的皮毛獸被大肆洗掠,歐亞水獺也沒能僥倖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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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代,德國萊比錫的皮草市場。圖片:wikimedia

作為一類親水動物,水獺演化出許多陸生動物不具備的特質,譬如指尖的蹼、細密防水的皮毛。由於皮毛光滑潤澤,溼而不濡,水獺皮被認為是僅次於貂皮的上等毛料,這也使其成為皮毛貿易最受青睞的目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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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亞水獺足有蹼,皮毛順滑防水。圖片:Ingo Arndt & Niall Benvie / mindenpictures

大規模捕殺給歐亞水獺的種群帶來了嚴重影響。生活在日本的歐亞水獺日本亞種——也有人認為它是獨立物種,但由於無法再進行深一步研究,故無定論——在1979年後再也沒有現身,最終被宣告滅絕。在中國水獺皮毛的主產地廣東,整個1981年的水獺皮產量萎縮到了382張,不足新中國成立初期的4%。

再見“獺祭魚”

雖然在1988年,中國的三種水獺都被列入了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但水獺的危機並未散去。

水獺高度依賴純淨水體,近些年來,嚴重的水汙染又給它們的生存帶來威脅,其中最為嚴重的當屬化學農藥及重金屬汙染。自20世紀40年代以來,各國水體中的PCB(聚氯聯二苯)含量呈指數增長,汞汙染也大幅提升,這對水獺的神經系統和生殖系統影響顯著。水體汙染、生物入侵、過度捕撈等對水中其他生物的影響,更是直接威脅到水獺的覓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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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一國家公園,水獺正開心地嬉水、捕魚。圖片:Bence Mate / NPL / mindenpictures

2007年,紐約的一位市民正在布朗克斯河沿岸晨跑,他敏銳地察覺到河流中央泛起一絲漣漪。這是時隔200年後,一種動物再次光臨曾經的棲息地。和歐亞水獺一樣,美洲河狸也曾遭受嚴重的皮毛貿易壓力,巔峰時期其種群衰減了99%。但在今天,河狸逐漸恢復,並回歸到那些已經深刻變化了的古老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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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建水壩的美洲河狸。圖片:Suzi Eszterhas / mindenpictures

和北美河狸相比,歐亞水獺的現存種群要大得多,但它所面臨的壓力還是讓其無法逃脫窘迫的境地。不知何時,我們又能再見到水獺的繁盛,一睹古人筆下“獺祭魚”的奇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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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藻上蹭來蹭去。圖片:SCOTLAND: The Big Picture / NPL / mindenpictures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6年第19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一個男人在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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