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春色今朝盡，盡日裴回倚寺門。惆悵春歸留不得，紫藤花下漸黃昏。”要說詩人白居易在天色已經漸漸接近黃昏的紫藤花下，仔細地品味這一年最後一點春色時心中充滿了惆悵，那麼，紫藤架下的我此時應該是怎樣的心情呢？初夏的五月，紫藤花期已過，蜿蜒曲折的藤蔓上繁茂的葉子油綠髮亮。枝尖上新發的嫩芽還帶著淡淡的絨毛，柔柔的。須狀的枝芽伸出花架外，因無東西可攀緣，只好無力地在空中搖擺，像紫藤伸出的手臂。這手臂是在伸向我嗎？是對我的挽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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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遞交的退休相關材料，今日批覆下來，我真正可以退休了。真的可以退休了嗎？可以從此不用天天趕時間上班了嗎？可以不用再聽學生喋喋不休的吵鬧了嗎？我心中充滿了詫異。從十八歲走上三尺講臺，至此已經近四十年了，而今就要離開了，永久地離開了。坐在紫藤架下，看著隨風抖動的葉子，是歡喜？還是不捨呢？心中有點空落落的。曾經，這紫藤還年輕。它在春季的暖風中醒來，開始發芽長葉，細瘦的藤蔓悄悄地爬上了花架。綠茵茵的葉子中靜靜地孕育著一簇簇整齊地排在一起的小小果實。隨著葉片的舒展，紫藤花串也跟著舒展開來。繁茂的枝葉中點綴著一串串排列有序的淡紫色花朵，它們像一串串紫色的風鈴羞澀地垂下頭，在蓬勃的季節，靜候著那綻放的神聖時刻。
那時的我正青春年少，剛剛參加工作。清楚記得那是一節數學課 ，拎著一個準備好的小黑板，第一次走進課堂。所謂的上課就是背教案，從頭至尾沒敢看學生一眼，四十分鐘的任務，二十分鐘就說完了，緊張得滿頭大汗，不知道一節課是怎麼過來的，也不知道自己在課堂上究竟說了些什麼。三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彷彿就在昨天，就在眼前。當教師並不是我的初衷，這份職業是同樣當教師的父母給我的選擇，我一直耿耿於懷。所以，常常因為自己的厭倦而鬧情緒，特別到了檢查多任務重的時候。一旦心中煩悶就喜歡來到藤架下，向紫藤訴說。而此時的紫藤就像一個忠實的聽眾，耐心傾聽我的煩惱。
初夏，在枝葉中默默靜候的淡紫色花朵，似“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一股強勁迅風瞬間彌散開來，競相爭豔。正如詩人白居易所言“藤花無次第，萬朵一時開。”此情此景，真是妙處難與君說。站在那點綴著一朵朵美麗精靈的紫藤架下，彷彿站在一片紫色的煙霞中，陣陣清香撲鼻而來，不僅是視覺的震撼，更多的是心靈的震撼。那種震撼浸入骨髓，此時只願自己也能幻化成一朵紫藤花，融入於它們之中，迎風起舞，綻放縷縷清香，讓自己的生命慢慢地沉澱，沉澱為最甘美的花蜜。
在藤花怒放的時節，我當起的班主任。難忘那個活潑漂亮的小女孩明豔，聽話懂事學習努力，她的家在離學校有幾里地的軍墾農場，爸爸是個軍人，每天都是媽媽騎自行車來接她上下學。那時農村的泥土路非常難走，等到颳風下雨滿路的泥濘更是讓人寸步難行。明豔媽媽一個人帶孩子的辛苦我能理解，所以，我常常留明豔在家吃午飯，既減少了明豔媽媽的奔波又減少了明豔的受累。看到我常常給明豔添飯夾菜，幼小的女兒常常撅起小嘴，說媽媽光疼明豔姐姐了。回想起女兒吃醋的小樣兒，至今都感到可笑。當年的小丫頭如今都三十多歲了。
那個時候我們常常犧牲自己的時間義務給學生補課，給學生加班加點，學生們很樂意，家長也很配合。記得有一次放晚學後，因輔導學生讀書耽擱很長時間，天已經黑了，學生都住在學校的周圍，我回家要經過一段田野，結果班上十多個小男生要送我回家。我們師生一起邊走邊談，一路歡聲笑語，直至我安全到家孩子們才結伴而歸，那份感動至今仍記在心裡。那時候各方面條件都很艱苦，但所有的老師都幹勁十足，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對教育的熱愛和忠誠，每個人的心中也充滿了暖暖的幸福。正如紫藤，那一樹繁花多像我們這代人無私奉獻的青春年華。
秋風吹來，稻菽翻起千層金浪，樹木上累累果實的香氣充盈在天地之間。此時歷經風雨虯曲的紫藤枝蔓上，披掛著密密層層黃綠相間的葉片。一些金黃的葉片在秋風的呼喚下急不可耐地翩然墜落，向著大地，化土為泥。“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心依著你，不要問我到哪裡去，我的情牽著你。我是你的一片綠葉，我的根在你的土地，這是綠葉對根的情意。”歌曲《綠葉對根的情意》似乎在耳邊響起。“鐵打的校園，流水的老師和學生”，從教師、主任到校長，漫漫從教路上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學生，如今我也將告別可愛的校園。最早教過的學生有的成了我的同事；有的孩子也跟著我上學；還有的甚至都已經有了孫輩。
昨天，居於外地的女兒一回來就急著去見她多年未見的發小，那女孩是我從前的學生，都有一兒一女了。那女孩說到了我，說我曾在上數學課時以她家商店賣的洗衣粉為例子，她記得很清楚，但是我忘了。仔細想想，作為老師，你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給學生留下深刻的記憶，所以老師應該嚴謹嚴格自律， 說話不隨意，做事更不能隨意。讓美好的記憶在孩子們純潔的心靈中存放一輩子。“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每種植物都會歷經春天的萌發、夏的蓬勃、秋的凋零、冬的沉眠，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人也如此，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退休亦是人生的必然。就像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堪比一浪強。我們退休了，看看校園裡，又增添了那麼多不認識的新面孔，那些都是新進校園的年輕老師，漂亮、時尚，他們身上的朝氣和青春都是學生所喜歡的。走進校園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退休也是我們新生命的開端。那紫藤蒼老的虯枝，就是強大生命力的體現。“遙憶紫藤垂，繁英照潭黛。”再見了，紫藤。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輕輕地揮揮手---道別在一起共事多年的同事，道別熟悉也將會因發展而變得陌生的校園，道別將會越來越繁盛的紫藤花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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