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男人》裡的野孩子

涼月滿天

《王的男人》是一部韓國電影,那個高高在上的、殘暴兇狠的王,讓我耿耿於懷,念念在茲。

《王的男人》裡的野孩子

剛開始的時候,他的出場是坐在高高的寶座上,等著被人取悅。如果他被取悅了,那個可憐的山臺戲班的人就有命留下,如果不能被取悅,他那張冰山臉就足夠讓鋼刀砍斷這些可憐的小丑的脖子。

後來,他果然被取悅了,不光是因為小丑們竭盡全力的耍寶,還因為在倒栽蔥式的耍寶中,那個面貌清秀,眼神單純而溫柔的小丑孔吉戴的滑稽面具掉下,那張漂亮得賽過女人的臉倒栽蔥著呈現在王的面前。

王喜歡孔吉,我敢肯定,他起初就是單純地喜歡這個人的溫柔如水,乾淨清澈,就像一顆被關在小黑屋裡的心靈,看見了一點屋外的小小燈火。在這點小小的燈火面前,高大、兇狠、冷漠、殘暴的王,逐漸縮小,後退,迴歸,還原,變成一個惶恐無告的小孩。

王拉著孔吉一路小跑回自己的寢宮,然後,展開表演皮影戲的小小的方寸窗格,燈光灑下來,窗格上“啪”地映出兩個人像:一個大塊頭的囂張男人,一個張大嘴巴哀求的小孩。王一邊玩皮影戲一邊給他們配音,對面坐著一個原本是小丑的觀眾。

王說:

“爸爸,我想見媽媽。”

“哼,你怎麼這麼軟弱!太讓我失望了!”

“爸爸,求求你,我就看媽媽一眼,就一眼。”

“哼!”那個大塊頭的皮影頭也不回地消失了。

讓人動容的,是這時候王的眼神。他的雙目赤紅,似有一層淚膜,又似心裡的火把什麼都燒乾了,那張臉那樣地悲哀失落。

這個王是歷史上出名的暴君--燕山君,他的母親據說因為善妒被廢,又被賜毒而死。在殘酷的王權爭奪戰中他被皇太后扶植著登上王位,卻娶了惑亂後宮的妖姬綠水,並殺死父親的後宮,毆打皇太后--也就是他的奶奶。可是,在影片裡,他雖然會在山臺班子演戲的時候殺人,會動輒砍別人的頭,但是,卻也是一個苦苦思念母親的可憐小孩。一出小小的皮影戲洶湧傾瀉出他心裡的悲傷。

更可悲的是,小小的孩童的靈魂被他封存在心裡,沒有長大,他的身體卻長大了,他成了一個沒有全面發展的,殘缺的,殘廢的“人”。這樣的人,因為身體、心智和靈魂的協調發展沒有完成,而硬生生缺了一個角,所以,就顯出了鋒利兇悍的稜,就像玻璃破碎的尖端,在陽光下閃著冷冷的光,隨時都可以捅進別人的心臟。

山臺班子在孔吉的主張下,為他演出了一出宮廷戲,戲裡,那個國君的寵妃被國君的兩個妃子下了讒言,國君的母親硬逼著國君端著盛著毒藥的碗,拿給那個美貌賢淑的女人,女人端著藥碗,一邊仰頭喝下,一邊伸出手,叫:“我的兒。”

孔吉也許只是想借這樣一齣戲,撫慰一下王孤寂的心靈,殊不知他並不懂殘酷的宮廷曾經發生過怎樣的悲劇,這樣的聲音聽在王的耳裡,卻是那當年母親被害一幕情景的重演。此時的王不再是王,而是執著佩劍,為了保護母親而狂性大發的兇漢,他手刃了父王的兩個妃子,血腥灑滿了整個宮殿。

一個缺愛的可憐小孩。

一個殘暴可恨的王。

他把小戲子孔吉強留在身邊,把反對重用孔吉並且暗殺孔吉的大臣用箭釘在樹上;他把那個想帶孔吉走的戲子長生的眼睛用火熱的烙鐵封死。孔吉自殺未遂。王終於明白,他可以用強權留住這個美貌柔弱的男人,但是卻拽不住他已經飛走的心。他企圖給自己找一個伴,可最終仍舊孤孤單單。他無限依戀地看著昏迷的孔吉,退出房門的最後一刻還捨不得別開眼光,他在廊下撫窗欞而過,穿著單衣的身影蕭索單薄。

最終,暴民如洪水,一層層衝破宮牆,他和王妃高高地坐在宮殿之上,等著末路的到來,長生瞎著眼睛踏上高高的繩索,孔吉也追隨而來,兩個人奮力一躍,同時躍向半空。完。

電影結束,那個王的通紅的含淚的眼睛,就這樣定格在我的心靈的天空。

野孩子(feral child)是一個心理學意義上的詞彙,它指年齡很小就與人類生活隔絕,而不懂得人類社會行為和語言的孩子。影片中的王年齡很小就沉浸在陰謀、兇殺、宮廷的血腥爭鬥、糾纏心機裡面,長大後看見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也只會把他當成一個東西來喜歡,想霸佔。這樣的人,從某種角度來講,也是一個不懂人類社會行為和語言的野孩子。

而野孩子最終卻放開孔吉,轉身離開,給他自由,這樣的野孩子讓人疼痛,因為他那顆被關在失愛的小黑屋裡哭泣的小小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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