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維明講述美國學術界:只有最優秀的博士,才能擠入講師之林

本文原載於《東海文學》12期(1967年2月)

轉自:精神人文主義SpiritualHumanism、高校人文界、哲學園

編者按:可以反觀我國的教師隊伍,如果與杜教授的說法對比,似乎大部分都可能不合格。如之奈何?——翻譯教學與研究

從博士到教授

——漫談美國的學術界

文/杜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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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的學術界,獲得博士學位只能算剛剛初選及格。從博士開始,要接受三次複賽,等到通過了講師、助教授、副教授的大關,才能取得正教授的資格。正教授可以算入圍了。但入圍以後,再要經過各種學術刊物、出版集團、基金組織乃至社會人士的考驗,方能取得爭奪名教授頭銜的決賽權。至於能否鶴立雞群地擊敗各路英雄衝到學術界的第一線,還要由洞見、機緣甚至壽命來決定。因此,美國的學術界雖然到處是金牌和銀盾,要想一顯身手,奪取幾塊並不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現在暫且把從博士到教授的幾個階段作一概略的描述。

一般而言,大學畢業後要想完成博士學位,理工方面需要三年以上,文法方面需要五年以上。通常攻讀博士分成三個階段:第一步是選修課程。大約需時兩年,共修16門。平均成績要維持B以上才不致退學,達到A減才有獲得獎學金的機會。嚴格一點的學校,如果是大班制,給A不會超出上課人數的1/10。因此,一班有30人的話,只有四五個可以得到最好的成績。第二步是通過考試。包括筆試和口試,有些學校稱之謂“一般考試”,意即與主修科有關的各種問題。理工方面範圍比較確定,文法方面則是海闊天空,無所不包。譬如考西洋現代思想史時,教授可以從“何為浪漫主義?”之類的哲學問題,突然跳到“穆勒哪一年去世?”之類的歷史常識。置身其中,真好像坐升降機一般,忽上忽下,完全不由自主。因此,準備起來也就毫無頭緒。大約讀歷史的,每門要閱覽一百多本夠水準的書才算稍有把握。博士考試至少包括4門,加起來要看的書就相當可觀了。第三步是交論文。根據美國去年的調查,通過博士課程及口試而交不出論文的,幾達全部候選人的30%。有很多人,經過四五年的磨鍊,已是精疲力竭了,於是想在寫論文時輕鬆一下,結果一拖再拖,五年八年,時間很快地就過去了。現在美國各大學都有規定,必須在通過考試後若干年內交論文,否則取消資格。哈佛大學的限期好像是5年,可是仍有允許延期的規定,延兩三次後也就變成老博士了。

博士學位,尤其是名大學的博士學位,得來並不容易,但是在學術界裡,博士不過是最起碼的要求。只有最優秀的博士才能擠入講師之林,因此取得博士學位後能夠留校或到更好的學校去當講師,是件極為榮幸的事。一位中國留學生在哈佛大學獲得物理學博士後,曾有家大公司願出年薪1.4萬美元的高價禮聘他,但他毫無考慮地接受了普林斯頓大學年薪不及7000元的講師職位。因為留在學術界才有衝到第一線的可能性。然而講師只是第一關。在三年之內,如果不能升到助教授,就必須離職,另謀發展去了。這位先生曾在私下表示,若用最機械的方式來計算,將來他可以升上去的機會只有12.5%。換句話說,另外有七位和他的資格不相上下的講師,也在爭取同樣的關口。

衡量升等的標準本來應有兩種:一種是教育學生的情形,一種是著作出版的表現。但是,因為前者難於評價,重點很自然地轉移到比較容易客觀化的後者。因此,美國的學術界流行著一句“不出版即滅亡”的口號。出版並非全是量的問題,譬如報章雜誌乃至其他通俗性的文字都不能算數,只有刊載在學報或學術季刊的專門研究才予以考慮。美國學報的審核制度非常健全。刊載一篇論文必須經過專家評議、委員投票和編輯修改等手續。就以第一流大學的博士論文為例,能夠在學報上發表的不會超過1/10。至於出書,那就更困難了。能在交博士論文後五年出版第一本學術論著的青年學人,就算是佼佼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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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助教授升副教授共有五年的時間。機遇一錯過,又只好捲鋪蓋走路。年有位在哈佛教印度史的助教授,由大學時代開始,前後奮鬥共有十幾年,最後仍舊被迫離去。他憤憤地表示:“我們待哈佛如同聖殿,哈佛待我們好像用過的手紙,一丟了事。”但是,名學校為了維持最高的標準,不能不嚴守門戶。《紐約時報》曾報道過學術界競爭激烈、人情淡薄的故事。實際上,學術界是不問耕耘,只問收穫的。個人的奮鬥史和辛酸史在教授心目中不能引起共鳴,只有真才實學才是真實的學術本錢。在一般美國的大學裡,取得副教授的資格以後就可以享受“長期應聘”的權利,直到65歲退休為止,不必再為解聘而煩惱了。但是有些學校對副教授仍不肯減輕壓力。譬如耶魯大學,有很多副教授隨時隨地還是要受到解聘的威脅,而且因限於年資和編制的關係,有不少傑出的副教授,儘管具備了充分的資格,結果也只好終其身而不能更上一層樓了。

因此,美國的正教授,尤其是第一流大學的正教授,自然地擁有崇高的學術和社會地位。但是,他們依然不能稍微鬆懈。上至學術界的權威,下至研究員或大學生,都會對他們施以壓力。因此,他們既要經常發表論文、書評甚至專著以滿足學術界的要求,又要隨時周旋於青年學子之中以提拔後進。一位教授如果不能在學術界擔任自己專長的領導工作,他不但會受到同事的恥笑,甚至會遭到扣薪之類的打擊。不生產的教授就好像不生蛋的母雞一般,難免有被宰割的危險。同樣地,如果他不能指引學生,帶著侵略性的美國青年就會毫不留情地舉行示威遊行,提出各種要求。所以,第一流大學的名教授都同時擔任3種課程。第一種是通識教育的大班課。聽講的多達數百人,採取演說的方式。第二種是專題研究的小班課。大約收20多位,採取問答的方式。第三種是論文指導。常是個別講授,採取討論的方式。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一方面作廣泛的接觸,一方面又作深入的研究。

在美國的學術界裡要想嶄露頭角,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至於衝到第一線那就更難了。然而,在美國的中國學生,如果不肯違背留學的初衷,只有在學術界打天下才真能心安理得,雖然並非“全是皆傍蹊小徑,斷港絕河”,但也相去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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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鷹之旅——從哈佛迴歸東海的認同和感悟(1966—1970)》

杜維明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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