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中國文脈

林泉:中國文脈

說到文章,似乎運用無處不在而人人都可寫點,畢竟我們從小就寫日記、週記、作文過來的,運用何以廣泛?簡單說每個人都要發短信,聊天,寫幾句感言,再大點還要寫述職報告,工作總結,演講稿之類的,可以說,文章是個事也不是個事!

曹丕說:文章者,經國之大事,不朽之事業。

周敦頤說: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徒飾也,況虛車乎。

領導人說:文運同國運相牽,文脈同國脈相連。

餘秋雨說:中國文脈,是指中國文學幾千年發展中最高等級的生命潛流和審美潛流。

文章,在歷史的發展過程當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

而文脈的演變,文化的興替,無一不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掙扎與叛逆中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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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理文章的發展脈絡,我們會發現文章是伴隨著文字的誕生而發展的,從國家層面甲骨文記占卜之事到金文記國家祭祀之事,以及民間層面先民的吟詠和上古的歌謠而來。這段時期的文字重在記事,簡單、明瞭,以二言、三言及雜言居多,語言尚不成熟。


《甲骨文》:風、雨、晵、水、天變、日月蝕。

《毛公鼎》:皇天引厭劂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懷不廷方亡不覲於文武耿光。

《彈歌》:斷竹,繼竹,飛土,逐宍。

《豐年歌》: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

《擊壤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疑偽)


再後來,就是已經具有成熟語言體系的“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了。修辭、語法、句式已經被運用的來去自如,四言得到空前發展。


《詩經》中《國風·周南·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辭》中《離騷》: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尚書》中《堯典》: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

《禮記》中《郊特牲•蠟辭》: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

《周易》中《中孚•六三》: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


再到後來諸子百家一時湧現,文學形式已經相當成熟,大量排比被採用,文章大有一瀉千里之感。其中,最引人矚目的當屬《孟子》和《莊子》二書。


《孟子》的語言平實凝練,長於論辯,具有強大的邏輯推理能力與思維縝密的套路模式,重於說理。如《公孫丑下》:故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莊子》的文章想象其妙,汪洋恣肆,具有浪漫主義的藝術風格,瑰麗詭譎,意出塵外,是先秦諸子文章的典範之作。如《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春秋戰國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文學形式極度豐富起來,“無意”成為文人的“文人們”輩出。而秦始皇統一六國之後,“焚書坑儒”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第一次大浩劫,不過從長遠來看,“書同文”對於文化發展的效果不可估量。

秦漢之際,文風漸變,至此以降,千年以來文學分為黃河、長江兩條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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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是奔騰於北方的黃河,特點是雄渾、滄桑、大氣。與之匹配的是厚重、蒼勁的藝術形式,樸實、無華的文學審美,而這一文學分支和那些藝術形式一樣,被粗獷、廣袤的北方土地所哺育、發展、壯大。

從《詩經》開始發端,到秦漢之際的李斯、賈誼、司馬遷,再到三國兩晉南北朝時候的曹操、嵇康、陶淵明,隋唐時候的杜甫、白居易、韓愈、柳宗元等,宋元明清之際歐陽修、蘇軾以及三袁、張岱等的一些具有靈性的小品文作家。

這些文章如果非要用一個詞概述的話就是“現實主義”(這個詞並不準確,因為同一個作家的作品有現實主義也有浪漫主義,比如蘇軾),正如武俠小說中的內功一樣,看似平白無奇、江河平靜,卻暗藏千鈞之力,千帆競發,一發而不可收拾。

這類文章講究因時、因事而動,不做無病呻吟,無須浮華辭藻,以情動人,一篇文章把想表達的觀點表達了,把想說的事情說明白了,就足夠了。其中對於推動現實主義流派發展的歷史事件主要有這麼幾個:

一是中唐以元稹、白居易為代表的詩人發起的“新樂府運動”,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的主張。

二是以韓愈、柳宗元為代表的唐宋八大家發起的“古文運動”,提倡古文、反對駢文,進一步強調要以文明道,對文學的發展影響極為深遠。

三是明代三袁兄弟為代表的公安派發起的“性靈說”,反對前後七子提出的“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導致的食古不化、抱殘守缺。

我們一起看看這一派人士的語言體系與文學風格。

司馬遷: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漢樂府、南北朝民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曹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

杜甫: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韓愈: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柳宗元: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

歐陽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蘇軾: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袁中道:萬竹中雪子敲戛,錚錚有聲,暗窗紅火,任意看數卷書,亦復有少趣。

張岱: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黃河之所以偉大,現實主義之所以永垂不朽,是因為它夠寬廣,夠博大,夠樸實,可以做到雅俗共賞,滿足更多人的文學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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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黃河,我們再一起看看偉大的長江。

長江地處南方,受到潮溼、溽熱的江南氣候影響,形成了以“華美飄逸、瑰麗想象”為代表的文學流派與藝術形式,正如書法中的“北碑南帖”一樣,杏花煙雨江南,這一派以細膩、柔情、華麗、飄逸見長,這無疑是受到了《楚辭》的深遠影響。

同樣的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浪漫主義”,這一派文學形式內部又分為很多細支,雖然這一派的主流是正確的、高貴的,但也出現了一些雜音以及末流,其中,以下面這幾次影響面最廣、對現實主義的發展阻礙最大。

一是兩漢時期極為流行的“漢賦”,這是一種有韻散文,最大特點是“散韻結合,專事鋪敘”,以渲染宮殿城市、描寫帝王遊獵等為題材,漢賦多豐辭縟藻、窮極聲貌來大肆鋪陳漢朝天威以及統治者的功勳,社會意義並不大。

二是六朝時期大行其道的“駢文”,這種文體以雙句(即儷句、偶句)為主,講究對仗工整,聲律諧美,藻飾華麗,多用典故,所以又稱之為“四六文”,是與現在文學四大形式之一的散文相對應的文體,已經成了歷史塵埃。

三是明清時代的“八股文”,這類文章是統治者欽定的禁錮學子思想的文字,無論是思想還是形式限制性都很大,寫作此類文章如“帶著鐐銬跳舞”,所以多是華而不實,言辭空洞,言之無語之作,如今已隨著科舉制的廢除,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

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行之”,辭賦、駢文、八股文等文體的出現多是出於統治者的政治需求,文章內容自然多是粉飾太平、歌功頌德,沒有做到以情動人,因時而作,所以很難打動人,不能被廣為傳頌,也不能為大眾所認可。

我們簡單看看此類文章的典型:

司馬相如《大人賦》: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輕舉而遠遊。乘絳幡之素蜺兮,載雲氣而上浮。建格澤之修竿兮,總光耀之採旄。垂旬始以為幓兮,曳慧星而為髫。

揚雄《羽獵賦》:於是天子乃以陽晁始出乎玄宮,撞鴻鍾,建九旒,六白虎,載靈輿,蚩尤並轂,蒙公先驅。

班固《兩都賦》:其內則有太極承端,通址含元。日出東榮,月沉西軒。倚九之下麓,涵太液之清瀾。龍道雙回,鳳門五開。煙籠凝碧,風靜蓬萊。

張衡《二京賦》:正紫宮於未央,表嶢闕於聞闔。疏龍首以抗殿,狀巍峨以岌嶪。亙雄虹之長梁,結棼橑以相接。蔕倒茄於藻井,披紅葩之狎獵。

左思《三都賦》:右則疏圃曲池,下畹高堂。蘭渚莓莓,石瀨湯湯。弱葼系實,輕葉振芳。奔龜躍魚,有祭呂梁。馳道周屈於果下,延閣胤宇以經營。

吳均《與朱元思書》:泉水激石,泠泠做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蟬則千轉不窮,猿則百叫不絕。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返。

庾信《哀江南賦》: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壁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王勃《滕王閣序》: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

浪漫主義的江河曲折,山峰隱隱,將文字之妙與想象之奇結合在一起,運用到了極點,儘管整體上有可觀之處,出現了一些妙文,但曲高和寡,繁文縟節,限制性很大,禁錮性很強,所以走了很多彎路,罵聲不少。

04


陸游: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李白: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杜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荷馬:一字不可易,易則損文筆。

《詩經》引領了現實主義的發展,《楚辭》培育了浪漫主義的壯大。

孟子的文章重於思辨,莊子的文章重於想象。

漢朝有司馬遷的無韻離騷,又有司馬相如的凌雲賦。

南北朝有曹操的篤定,又有庾信的灑脫。

唐朝有杜甫的沉鬱頓挫,又有李白的雄奇飄逸。

現實主義如塞北一樣豪放,浪漫主義如江南一樣婉約。

現實主義如黃河一樣奔騰,浪漫主義如長江一樣飄逸。

現實主義如泰山一樣沉穩,浪漫主義如廬山一樣奇幻。

現實主義如男子一樣剛勁,浪漫主義如女子一樣柔美。

一動一靜,一陰一陽。

一張一弛,一實一虛。

文章不過是我們表情達意的一個載體。

對於我們普通人來說,寫文章的時候把該表達的意思表達清楚就行了。

無病呻吟、浮華空洞、矯揉造作的文風是要不得的。

不要為了寫作而寫作。

不要沒學會說話,就先引吭高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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