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經常想起一年前表姐在微信中和大家分享的一段視頻：暖暖的午後陽光輕輕地灑在地面上，年過八旬的姥爺坐在客廳裡他“專屬”的暗紅色油漆木椅上，左胳膊放在同樣顏色暗紅看不出年代的桌子上，右手端起盛滿大葉茶的杯子悠然地喝一口，把杯子放下。站在桌子旁邊的姥姥自在地端起杯子喝一口，放下，想起什麼了就與姥爺說兩句話，沒有的話，就靜靜地喝茶，看見姥爺杯子空了，順手拿起茶壺麻利地給姥爺和自己的杯子滿上。陽光溫柔，老人祥和，悠悠然，是兩人再平常不過的生活場景。當時看著是平常，現在想來卻心疼。
姥姥第一次嘗試，姥爺在旁邊樂呵呵的看著，可惜只拍到姥爺半個胳膊。
#最好的愛情#六年前，2013年的五月，姥姥姥爺到北京旅遊，住在舅舅給安排的一個小區裡，小區廣場裡安裝了幾個當時我們村還沒普及的健身器材。八十歲的姥姥第一次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洋玩意兒”竟然“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好奇心十足的她把每個都玩了一遍，我和舅舅在旁邊心裡頗為緊張，只怕她有點什麼閃失，而一向在我心裡特別嚴肅的姥爺則樂呵呵地看著姥姥一番折騰。當時覺得沒啥，現在想來，那寵溺的眼神根本不亞於現在小情侶之間的濃情似水，那是屬於他們“八零後”版的“你在鬧，他在笑”。
他們具體是哪年哪一天結婚的，恐怕家裡人沒有幾個知道，他們不會向兒女主動提起自己的婚禮，可能兒女們也不好意思詢問他們的過往。在那個婚姻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兩個人的終身大事完全由不得他們自己做主，可能一切訂好了，到日子結婚就成。只是他們不會想到，一窮二白的小兩口居然變成今日祖孫四代近五十人的一大家子！而這兩個兒孫滿堂的老人其實連一張結婚證明都沒有，想想都覺得神奇。沒有法律的約束和保護，僅憑一場簡單的婚禮，就可以讓兩個人攜手六十多年，他們靠的是什麼？
姥姥姥爺在天安門廣場
別人可能疑惑不解，但對於他們而言，沒有一紙婚約，沒有定情的婚戒，沒有隆重的婚禮，又有什麼關係呢？兩個人齊心協力把家庭照顧好發展好就比什麼都強。
在那個轟轟烈烈的年代，生兒育女平淡過日子也是一種奢侈。姥爺作為村裡的會計，既要顧著村裡的事又不能耽誤地裡的農活，但其實大部分只能是靠姥姥家裡地裡裡裡外外操持。因為窮，一根小紅薯，姥姥得分成三份，一份給婆婆一份給兒子一份給女兒，大舅不小心掉到地上的紅薯皮，大姨趕緊撿起來塞嘴裡。姥姥白天帶孩子幹家務幹農活，晚上還要縫衣服納鞋底，所以一雙手十個手指早早變了形，關節突出指甲短平。但是日子再苦再累，姥姥也沒有抱怨過一句，因為身邊有姥爺，姥爺替她頂起了一片天，姥爺是姥姥的主心骨。
姥姥姥爺在鳥巢水立方
姥爺一輩子不敢殺雞煮魚，飯菜都是姥姥一手準備。不是姥爺大男子主義，而是姥姥不讓姥爺做。深受傳統觀念影響的姥姥覺得圍著爐臺轉應該是女人的事，男人不能這樣。但是家裡所有的事物置辦都歸姥爺管。大姨和我媽結婚的嫁妝，做新被子要用到的被裡被表，只要姥姥告訴他尺寸，姥爺買回來的花色大小保證姥姥滿意。
家人都覺得姥姥思想“頑固”，不論什麼時候都還堅持舊社會那一套，我們印象中兩人出門從來沒有並肩同行過，總是姥爺在前，姥姥在相隔百米的後面跟著。就算有了自行車、摩托車，那也是姥爺的專屬座駕，姥姥寧願自己步行，也不會坐在姥爺車子的後座上。可是姥爺從來不搞“男尊女卑”那一套，家裡的大事小情他都是和姥姥有商有量，尤其是在兒女的婚姻大事上，基本上是姥姥說了算。
姥姥姥爺在頤和園
我有時候對他們的相處充滿好奇，姥爺是那樣的“德高望重不苟言笑”，姥姥卻是那樣的“平易近人親切隨和”，看似完全相反的性格是怎麼做到一輩子不吵架甚至是不曾紅過臉的？細細想來，一切都在時光裡。
還是那年他們的北京之行，我和他們一起逛頤和園，在我和姥姥健步如飛向前走的時候，姥姥總是一邊環顧四周的花花草草，一邊不經意的回頭看，過了一會兒讓我停下來“等等你姥爺，他走得太慢”，我哪裡知道比姥姥小兩歲的姥爺其實腳力和體力完全不如姥姥。後知後覺的我趕緊找地方讓姥姥姥爺休息，姥姥一邊把自己的水打開蓋子遞給姥爺喝，一邊調侃姥爺：“你這體力怎麼還不如我呢？”走累的姥爺接過水杯一邊喝水一邊仍舊是樂呵呵的笑臉，完全無所謂。姥姥雖然嘴上“嫌棄”其實一路上都在擔心姥爺，姥爺對姥姥的照顧更是樂在其中。一輩子風風雨雨都走過來了，你一句調侃，我又何須在意？
2018年8月25日患病一年的姥爺，手機裡最後一張給姥爺拍的照片
是姥姥性格中的隱忍和對“堅守婦道”舊思想的恪守，讓他們從一而終；是姥爺性格中的豁達和正派的處事風格，讓他們坦誠相待。他們一輩子可能都沒有對對方說過“我愛你”，在沒有任何海誓山盟的婚姻裡，在沒有任何甜言蜜語的平淡中，他們卻彼此依靠相互支撐著愛了一輩子、過了一輩子。可能一切都是天意，在姥爺臨終之際，也只有姥姥一個人在他身邊。
按照老家風俗，家人要給姥爺過五七，那天晚上，我夢到了姥爺：在他們家中間屋裡靠西牆的單人床上，姥姥酣睡如常，我看到姥爺坐在床邊看著姥姥，我問姥爺：“你是放心不下俺姥姥嗎？”姥爺點點頭，我說：“你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俺姥姥的！”然後我望向窗外的院子，再回首，一切空空。
姥姥在家
我的姥姥姥爺相識於豆蔻年華，共度六十多個春秋，在我們後輩人眼裡，他們就是最好愛情的代表，風雨同舟不離不棄；他們就是我們夫妻們追求的最好的愛情，以誠相待從不爭吵；他們就是我們為人父母模仿的榜樣，子孝女賢家庭和美。
他們就是我們嚮往的愛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