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井》,記錄易縣城西關河套的變遷

來源:易水文藝

散文《老井》,記錄易縣城西關河套的變遷作者簡介

邱振江,筆名,三陽。曾進修瀋陽文學藝術院,現為河北省詩詞協會會員,保定市作家協會會員,易縣作家協會副秘書長,擅長小說和散文創作。

老 井

邱振江


“西關河套發水了,看看咱家井漲水了嗎?”

聽到母親這話,我一溜煙直奔西院,之後踮起小腳,一點點挪開井蓋。井裡,一汪清水正拂動升騰,柔滑的水圈裡搖擺著我的頭影。

我又顛顛跑到西關橋頭,裹著泥沙的河水正向東奔流……

河水是井水的晴雨表?我疑惑。

母親笑道:“老井有靈性唄!”

散文《老井》,記錄易縣城西關河套的變遷

老街的人管北易水河叫“西關河套”。老井,坐落在我家北屋西側。

井深十幾米,河光石壘砌的井壁。井繩粗壯,早把轆轤勒出了溝痕。井口四周泛著朵朵青苔。為防滑,井臺青石被鏨得斑斑點點。

問起老井年齡,母親道:“自從我嫁過來,井就在這兒哩。”

生產隊時,村裡莊戶不夠分,就有人盯上我家西院。來勸解的人一撥接一撥。母親脾氣犟,就是不撒嘴。為達目的,這些人白天黑夜地追,逼母親提條件。

母親最終妥協,條件是“要那眼井”!

院落的丟失,讓母親失了曾經的銳氣,一直覺得對不起後人,多次捶著大腿,自怨自己的無能。此後,家人避談西院被“割讓”的事,偶有提及,母親便哀嘆不已。我想,畢竟老井還屬我們,母親的勞累會減輕啊!

母親在孃家時,常要到很遠處挑水,供一家人飲用。挑水的艱難在她的心中留有陰影,更在她肩頭烙上了印記。她常往肩上撒花椒末,以緩解疼痛……

母親嫁過來,愛圍著井臺轉。於她,有井的日子才踏實,那是過怕了一條扁擔兩副肩的苦日子!

小時候,我愛趴在井口窺秘——想知道井底幾多深?蛙聲從哪兒來?井筒裡何故冬暖夏涼?趴累了,便衝它吼一嗓,等它甕聲甕氣的回答;或者投一粒石子,擊碎粼光,看我的頭影怎樣在水面陶醉。

母親是不許我趴井沿的,扔東西更不行。但我總覺得井水好玩,瞅而不見就去跟它親密。

散文《老井》,記錄易縣城西關河套的變遷

老井的水養育著我們一家人,也滋潤了井臺旁的一株香椿樹。香椿樹倚了水井,比院中其它樹顯得茂盛,枝椏也粗壯,綠葉也依依。香椿樹似乎懂事,挺拔如衛士,日夜守護著老井,彼此榮耀,彼此端嚴。

院子被別人佔領,但老井還屬於我們,讓鄰居們羨慕不已,都問:“我們還能在老井打水嗎?”

母親豁達,道:“井有姓,水無主,誰都可以打!”

鄉鄰自是眉開眼笑,直誇母親爽氣。

那時,家家屋裡樹有一口大缸,有了母親應允,來小院打水的人自然多起來。天剛朦朦亮,井臺便擠滿人,水桶碰撞、扁擔吱啞,如一道悠揚的晨曲,讓我不得安眠。直到早飯後,井邊才清靜下來。我擔心井水“被別人掏幹”,就匆匆去看,端詳許久,井水竟然沒有下降,依舊清澈明淨,依然如鏡照我。

後來,母親在小院闢了一方小菜園,把井水引過來澆灌。於是,幾方嫩綠讓我家院落生動起來!特別是蔬菜剛澆水後,微風徐過,綠葉舞蹈,像是一個季節都醉了。

井通人性。夏天,母親會把自制的汽水和買來的西瓜裝進網兜,用一根粗繩系入井裡,半懸在水中。麥晌起來,品之飲之,甘涼沁脾。冬天,井水是溫熱的,周鄰的婦女常來井邊洗衣,也無一人喊涼。

老街人漸多起來,為了方便,村裡打了兩處官井。但鄰居們依戀老井,水桶換了一茬又一茬,打水的腳步聲卻從未停止過。

後來,我去三里外的中學讀書。週六回家,母親唸叨完瓜果,總接續一聲嘆息:“唉,老井……水又淺了……”我匆匆去看,果然井壁有一圈圈下降的水痕……

我沉默,體味著母親心中的無奈。

假日,跟母親去地裡幹活,不見了易水河邊茂密的樹林,透過幾顆歪脖樹,竟能看到它殘喘的溪流。

“有人偷著砍樹……”母親跟我說。

豈止是砍樹,老街上的磚廠、煤場、紙廠一座座戳了起來。當年喝老井水的孩子們漸漸長大了,他們忍不住父輩的貧窮,伐木挖沙,翻蓋房屋,椽木和沙土在老街進進出出。

老井水量愈加淺了,更少了原來的清澈,甚至生出了不知名的小蟲。不能喝了,不能淘菜了,只能拌飼料、洗衣服、灑地了。

任由老井這麼枯萎下去?沒水的日子又怎能過踏實?母親招呼人來淘井、清淤。開始有效,但不久水位還是下沉,水質依然糟糕。

老井水不能再吃,家家籌措安壓水機。母親依舊盼著老井復活,就是不安。

散文《老井》,記錄易縣城西關河套的變遷

我漸漸長大,按時為母親挑水,但不會換肩,肩膀也慢慢磨出了印記。

幾年後,老街為各家各戶安自來水,手動水到,鄉親們自然喜歡。母親自然不能拒絕,但時常唸叨自來水不如井水甜,還說自來水熬出的粥不如井水熬得好喝,有鐵腥和漂白粉味兒……

井臺不再溼漉,青苔漸漸乾枯,扁擔掛在牆上,鐵鉤也斑駁出鏽跡。母親漸老,很少去田裡幹活,也不再去井臺轉悠。轆轤聲被歲月封藏了起來,被她的心封藏了起來。

母親常去的地方是橋頭,孤零零悶坐,如一尊雕像。

後來,河沿上掛起一條紅幅,幾輛機器開來,在橋兩側清淤、築壩。岸邊也植了不少菊花,絢麗地開放。

河底修復了,清澈的易水河又現身了。

那天下午,母親幾乎是小跑回的家,她直奔老井,匆匆打開塵封已久的井蓋,竟然發現一股清泉在汩汩漾著。

她去尋找轆轤,但轆轤已近腐朽。再靠搖轆轤提水已不現實。

我在井裡下了壓力泵。母親想用井水時,一按開關,塑料管一繃,清純甘冽地老井水就會噴湧而來……

老井劃過歲月,在古老的院落復活了。

我體味得出母親心底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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