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年

序言

人到中年,有著大多過去的記憶。於是乎,只要有話題,那怕是輕輕觸碰,就很容易想起了以往,往事就像放電影一樣一幕一幕的在腦子裡過。兩天前跟一幫朋友吃飯,聊起了過年。我說,相比於現在,我更懷念我們小時候的過年。朋友問:“你小時候是怎麼過年的?”我說,我小時候是這樣過年的……

過     年

蒸 酒

“大雪”節氣還沒到,母親就開始張羅“蒸酒”過年的事。

生產隊礱糯谷的人很多,要以口頭“接龍”的方式排隊,母親早早就去排了隊,便著手準備糯谷。當時我們家只有母親一個勞動力,掙到的工分不多,能分配到的糯谷也就很少。母親就會以粘谷換糯谷或以錢交換的方式,去跟掙工分多的人家再換取多了一些。

排到了礱谷的日子,母親挑著兩大籮的糯谷到生產隊礱谷去了。

糯谷礱成了糯米,母親先是把家裡裝井水用的水缸洗乾淨再晾乾,接著把礱好的糯米拿一部分蒸成了米飯。糯米飯蒸煮後,母親將飯在粉篩上攤開,上面撒上恰到好處的發酵“酒餅”,為了酒的顏色好看,母親會在糯米上再加上少量的紅曲米。糯米飯混合均勻後,母親將飯倒入缸中,中間挖出一個“酒心”小洞,米飯的上面再倒上二、三小杯燒酒,母親說燒酒是要引“娘”出來的,這些工序都做完後,母親將一張乾淨的棉被把水缸嚴嚴實實的捂住。

過了一個多星期,母親拿了一隻乾淨的小杯,輕輕地揭開棉被,然後小心翼翼從“酒心”裡舀出一小杯剛剛出“娘”的酒,放在口裡細細品嚐,我站在母親旁邊,見到母親臉上露出了笑容,還會心地說“燜甜!燜甜!燜甜!”,接著順手就將小杯裡剩餘的酒倒進了我的小嘴。母親擔心酒會走風,讓她前期的付出全功盡棄,這次更加小心翼翼把棉被緊緊捂實,檢查幾遍後才放了心。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月,當母親再次揭開棉被時,酒缸裡的酒已出了大半缸,酒香撲鼻。母親又舀出一小杯咩在嘴裡,得意地說:“可以炙酒了!”

炙酒之前,母親先將酒“娘”和酒糟過濾分開,然後將“酒娘”澆開煮沸,放涼後再將“酒娘”分別倒入幾個小酒甕裡,再用小甕蓋密封嚴實。

生產隊裡有十幾戶人家在炙酒,母親便帶上稻草、穀殼,用籮筐挑著幾個盛滿酒的小酒甕也去湊熱鬧,把自家的小酒甕跟其他人家的酒甕放在一起,點燃上燃料,一幫婦女,一邊炙酒,一邊聊起酒經,大家七嘴八舌,嘰嘰喳喳,似有“蒸酒論英雄”之味道。

在旁人的眼裡,整個炙酒場面熱火朝天,喜氣洋洋,就像是一幅歡慶勝利的美麗畫卷。

臨近春節,母親將炙好的酒會再分成若干個塑料桶,一部分用來饋贈父親的一些朋友、單位的同事和家裡的親戚,留下一部分用來招待過年來家串門的客人。

當父親的朋友、同事託父親傳話給母親,說母親蒸的酒好甜,明年還要;或者親戚、客人說酒好喝時,母親不但很高興,而且事後還不斷地在我們面前重述,誰誰誰說她蒸的酒好甜、好喝。

在母親看來,別人喜歡喝她的酒,就是對她最高的獎勵!

於是,時至今日,耄耋之年的老母親仍會經常在我們面前炫耀:“我過年蒸的酒,年年都是甜的!”

辦年貨

臘月剛到,母親準備擇個圩日去鎮裡辦年貨。

圩日的前一天,母親在自家的竹林裡砍了幾條竹子,用竹片條綁成了一捆。

圩日那天天還沒亮,母親便早早起床,吃過早飯扛上竹子,跟幾個村民匆匆去“付圩”了。

村裡離鎮裡談不上有多遠,也就十五、六里的地,母親和幾個村民扛著竹子翻山越嶺,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到鎮裡足足走了2個多小時。

到了鎮裡,母親和幾個村民將竹子賣給了竹販子,後來聽母親說,那一捆竹子也只賣了不到1塊錢。

母親拿著賣了竹子的錢,還有父親平時給的家用錢,以及父親省下來的布票去了公社的百貨商店,按照村裡裁縫師給的尺寸,分別給我們家男孩女孩剪了幾尺綠軍裝和花格子布料,還買了軍鞋、軍帽,便匆匆趕回家裡吃午飯。

記得起初公社百貨商店並沒有賣成衣,母親都是剪好布,叫村裡的裁縫師給我們量身定做。縱使後來有了成衣供應,但仍然都是綠軍裝、花格衣裳。這兩種服飾應當就是當時最流行、最時髦的了!

不管買現成的還是定做衣服,母親都會買大或做大一、二個碼,我們穿在身上鬆鬆垮垮。母親說,我們還在長高長大,過年的這身衣服要從年頭能合適地穿到年尾。

在我的記憶裡,從小到大,直到我讀中學,過年身上穿戴的都是軍服、軍鞋和軍帽。以至於後來,我參軍剛到部隊,部隊的首長問我穿上軍裝是什麼感覺?我回答得相當乾脆:“沒感覺!”

母親和村裡的人辦年貨除了給我們孩子們添置新服飾外,當然也會買一、二串大年初一要燃放的鞭炮,不管有錢沒錢,每家每戶都會買點,我們看來,大年初一放上個炮,能圖個一年的吉利。

相比與其他村民,這方面我家相對又好些。父親有個工作單位,雖然父親的工作性質,沒有辦法回家跟我們一起過年,但春節前,父親都會買一些鞭炮、煙花,還有柑橘之類的送回家。也會給母親留下一些錢,準備大年三十給我們封壓歲錢。

母親把父親帶回來的鞭炮和煙花放在廚房的火煙棚上,按照母親的說法,鞭炮和煙花讓火煙烤著,大年初一燃放起來,才會更加響亮。母親則把柑橘藏在房間的樓棚缸裡,母親從山上採了一層松針,放在缸底,然後中間放上柑橘,柑橘上面再鋪一層松針,母親認為,這樣可以讓柑橘不容易損壞黴爛。母親把柑橘藏好後還會將木梯子搬走,來防範我們還沒到過年就把柑橘偷光吃掉。

蒸甜粄炸煎堆

離春節越近,母親越是忙碌。

到了臘月中旬,母親把剩下的糯米,又按照礱谷時的排隊方式,早早在碓房排好了隊。

踏粉的前一晚,母親在糯米里再加入適量的粘米,洗乾淨後放入缸中,用井水將米進行浸泡。

踏粉當天,母親把浸泡的米撈起,稍稍晾乾,叫上兩個姐姐,挑著米去碓房踏粉了。當然,我也會像個母親的跟屁蟲,尾隨而去。

到了碓房,母親會用水先將石碓頭、大石坑清洗乾淨,然後分批次將糯米倒入石坑中,兩個姐姐一左一右的用腳踩著碓尾,看著母親在石坑裡翻動米粉的手勢,一起一落,白白的糯米在大石坑活蹦亂跳。此時,母親就像個音樂指揮,揮動著手勢,指揮著一起一落的石碓和活蹦亂跳的米粒,指揮著姐姐們踩起放下、左右交換位置的節奏,顯得如此的優雅灑脫!

踏了一會兒,糯米慢慢成了米粉,母親用粉篩篩下細粉,把粗粉再倒入石坑,姐姐們接著繼續踏碓,如此週而復始,直到糯米踏成細粉。

回到家裡,母親把踏好的粉一部分用來蒸甜粄,只見母親用一隻大洗臉盆,倒入糯米粉,加適量的紅糖和水,不斷攪拌混合,揉搓均勻後,然後把粉團倒入底部墊了蕉葉的缽盆,放在蒸籠上蒸熟,待冷卻後再切成若干磚頭塊。

母親還會拿一部分糯米粉用來做煎堆,母親重複著蒸甜粄揉麵方式,揉成圓圓的小粉團,輕輕放入燒滾的油鍋裡,邊揉邊放,當粉團變成金黃色浮上油麵時再撈起,隔乾淨油,倒入小缸裡。

炸煎堆的時候,我是最喜歡圍在炸鍋旁了,在母親看來,平時叛逆的我,而在此時會最為乖巧,甚至使喚我燒火我都會願意。母親也預先知道我會嘴饞,早早準備了糖水,把炸好的煎堆放入糖水裡,然後准許我吃上幾個。母親說,糖水浸過的煎堆,才不會熱氣。

母親還會留下一些糯米粉,用竹摸籮在太陽下曬乾,用作日後釀粄或做雞頸粄。

過     年

殺豬磨豆腐

大年二十五“入年假”之前,母親就預約了村裡的殺豬師傅來我家殺豬。

預約好殺豬的日期,我們小夥伴們都會奔走相告“我家要殺豬啦!”

從年頭盼到年尾,我們就盼著殺豬的這一天。我們都知道,要喝上豬肉湯、吃上豬肉,只有等到殺豬的時候。

村裡要殺豬過年的有很多,殺豬師傅也只有一個,是公社食品廠指定或專門派來的。“入年假”之前,幾乎每天天還沒亮村裡就會接二連三聽到殺豬時豬發出的嚎叫聲。

到了殺豬的那天凌晨,母親會早早起床,早早準備好一條結實的長木凳子、去生產隊找來稱重的大杆稱,裝豬血的大缽盆,裝豬肉的籮筐,還燒沸了一大鍋殺豬的水,等著上門殺豬的師傅。

殺豬的師傅打著個手電,氣喘吁吁地上了門,還來不及坐下,急忙就問母親:水燒開茅?裝的東西準備好茅?當聽到母親說“早就準備好了”,殺豬的師傅儼然就像個戰場的指揮員一樣,指著我說:“一會你抓住豬尾”,再指著旁邊來幫忙的鄰居說:“你抱豬身,要注意豬的腳,別被踢到了!”殺豬的師傅邊交待邊走進豬欄,還沒等讓豬反應過來,手上的鐵勾已牢牢地勾住了豬的嘴,任由豬“嗷嗷嗷”大叫,硬是把豬從豬欄裡拖了出來,拉到長木板凳旁,命令抱豬的鄰居交叉腿坐穩板凳,命令我拉住豬的尾巴絕不能放手,然後用力把豬橫拉上板凳上,鄰居緊緊抱住豬身,不讓其動彈,殺豬師傅連忙叫母親把已經調好鹽水的大臉盆端過去,只見殺豬師傅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豬血“嘩啦嘩啦”地流了出來,豬血流盡後,等母親把豬血盆端走,殺豬師傅順手一推把豬推倒在地上,豬動彈了幾下也就安靜了下來。

殺豬師傅把母親提來的沸水澆在豬的身上,“唰唰唰”地把豬一側的豬毛颳得乾乾淨淨,然後再將豬翻個身,重複剛才的動作,三下五除二把豬身颳得白白的、嫩嫩的。

緊接著殺豬師傅把兩條大鐵鏈分別拴在房子的木樑上,鏈條之間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叫鄰居一起用大棍子扛抬著,把豬反倒勾在鐵鏈上,開始開膛取內臟的工作。

還沒等把豬肉分開弄好,母親拿著一個小籮箕要殺豬師傅切點好的瘦肉,豬雜之類的,急著要煮豬雜湯招待殺豬師傅和來幫忙的鄰居。

清理乾淨豬內臟,殺豬師傅把豬肉用水衝乾淨,從鐵鏈上取下,抬到預先平放著的木門板上,把豬肉分成四大塊,取出豬頭豬腦和四條豬腳,分類放在母親準備好的幾個籮筐上,殺豬總算大功告成。

我扛來了大杆稱,母親和鄰居抬著豬肉,殺豬師傅把稱看重量,然後告訴母親,豬肉淨重80斤,上繳公社食品廠64斤,除了豬頭豬腦和豬內臟,還有6斤的豬肉,問母親說要留哪一塊?母親連忙說:“要肥方!要肥方!家裡沒油了,要炸豬油。”母親又問:“過年要走親戚,還能不能多留幾斤?”殺豬師傅回答:“那要拿肉票到公社食品廠去買了!“

殺豬師傅把6斤肥方切給了母親,然後在本子上做了登記,母親要他喝點豬湯,吃點豬雜,殺豬師傅說:“不吃了,天亮前還有好幾家呢!”收拾好工具,又匆忙消失在黑夜裡。

天亮後,母親把豬血熬熟,加上一些鹹菜和肥肉,端了幾碗給左鄰右舍,以此來分享我們家殺豬的喜悅。

吃過早飯,母親將要上繳公社食品廠的豬肉分成了兩個籮筐,叫了我們小學任教留校的女老師幫忙,準備由她和大姐把豬肉送到鎮裡的公社食品廠。但後來,由於大姐無法駕馭綁在單車尾部不到30斤的豬肉,母親又只好臨陣換將,最終要我這個個頭還沒有單車高,只會踏三腳架的小小夥,與老師兩人推著單車去送豬肉了。

綁在單車尾部的豬肉談不上太重,但從村裡到鎮裡,要翻三座山,越三個坳。上坡時,我們只好在山腳先放著一輛,兩人共同推一輛,老師扶著車把拉,我在車尾後面推,推到了山頂將單車再停好,接著又下山去推另外一輛。就這樣,我們把上繳公社的64斤豬肉推到了鎮裡,上繳給了公社食品廠。

那天天氣雖然寒冷,但我們早已汗流浹背,衣服全都混透。

回來我在母親面前抱怨:為什麼我們家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豬,還要上繳給公社?

母親說,城裡人住的房子沒豬欄,他們過年也要吃豬肉。

過     年

豆腐容易變質,不易存放,母親把磨豆腐的日期安排在除夕的前兩天。

母親預先用石磨把黃豆皮和豆肉分開,輪到磨豆腐的前一晚,再把黃豆肉用井水浸泡一夜,浸透後的第二天母親挑著水桶帶著姐姐去石磨房磨豆腐了。

跟踏粉一樣,母親先是用水將石磨清洗乾淨,準備妥當後,母親手握著石磨的手拐,一邊推磨,一邊指揮姐姐往磨眼裡放黃豆,不一會兒,乳白色的豆汁順著磨盤緩緩流進了磨口的桶裡。母親推著磨,姐姐時不時地往磨眼裡放黃豆和水,最後,整個把黃豆磨下來,豆汁整整裝了兩大桶。

磨成豆汁後,母親在灶裡的大鍋上架了一個井字木架,用一塊紗布把豆汁榨乾過濾,過濾豆渣後的豆漿流到了鍋裡,豆渣過濾完畢,母親叫姐姐燒火將豆漿煮沸,煮沸後,再將豆漿倒入乾淨的桶裡。

母親根據磨豆腐黃豆的容量,擂碎了適量的石膏,並加入適當的水將石膏攪拌均勻。我拿了只筷子早早就站在桶邊,等待豆漿表面結皮,還沒等母親說完可以挑豆皮了,我已經挑起了豆皮放進了嘴裡。

在放石膏水之前,母親裝了幾碗豆漿,說豆漿可以降火,要我們每人都喝上一碗。

接著母親把豆漿倒入水缸,同時把石膏水攪勻倒入缸中,再用大勺子把缸中的豆漿攪拌幾次,然後蓋上蓋子,等待豆漿緩緩開出了花,之後讓豆漿慢慢凝固。

等豆漿完全凝固成了豆腐花後,母親將豆腐花一瓢一瓢地倒入鋪有過濾紗布的豆腐格里,瓢到豆腐花的中央時,母親又給我們每人盛了一大碗,母親說豆腐花好嫩,放上點糖很好吃。剛喝了一大碗豆漿,再吃一大碗豆腐花,把肚子填得飽飽的。母親說,都吃飽了,就不用做飯了。

母親把豆腐花倒入豆腐格後,蓋上了蓋子,在蓋子的上面壓上兩個大石頭,只見豆腐格周邊滲出了不少水在往外流,就像天上下著的雨。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豆腐花的水分全都被擠了出來,母親掀開豆腐格上的布,此時,豆腐花已經變成了豆腐,母親用小木板按前後順序,橫豎用刀將豆腐界開,然後用手托住紗布的底部,撿起一小塊一小塊的豆腐放入水缸裡。

母親除拿一些做炸豆腐外,其它的都準備用來釀豆腐。母親說,放在水缸裡的豆腐放到大年初四都不會變質、不會發臭。

過     年

除 夕

就這樣忙忙碌碌,不知不覺就到了除夕。

除夕要做的事還很多,母親早早就起了床。先是在準備祭祀先人的公雞、豬肉、魚,還有茶、燒酒、香燭等。

吃過早飯,母親領著我們先後到曾祖父母、祖父母的墳前,把墳周邊的雜草清除乾淨後,再把沾有雞血的草紙壓在墳頭,擺上祭品,點燒了香燭,進行跪拜,燃放鞭炮後,整個祭祀儀式結束。

祭拜完先人後,母親對我們進行了分工,我負責貼門對,還特別的叮囑我,門神是貼在大門板上兩側的,不是橫屋門的;“六畜興旺”是要貼在豬舍的,不是貼在房間的;貼對聯要先看橫批,橫批是從右至左的,右邊是要貼上聯,左邊貼下聯的;諸如此類,母親不斷重複提醒,害怕貼錯被路人看見了笑話。母親安排姐姐她們剁肉餡釀豆腐後,徑自去屋後面的嶺頭採洗澡草去了。

不一會兒,母親抱回來一把有彬樹、桉樹、桃樹等的樹葉,還有一些“芒頭草”,說吃過午飯,用大鍋燒水給我們洗澡。

除夕的午飯很簡單,母親拿了些糯米粉、白糖和花生仁做了“雞頸粄”。吃午飯時,母親還特別提醒我們:“中午別吃太飽,晚上有雞、有釀豆腐。”

母親邊吃午飯邊用大鍋燒洗澡水,母親把採來的樹葉和草洗乾淨放入大鍋,再加滿滿的一鍋井水。吃完午飯,安排我們一個個洗澡,母親說:“洗完澡,你們就長大一歲了!”

待我們都洗好了澡,換上了過年的新衣裳,穿上了新鞋,戴了新帽子,母親把父親過年前準備的柑橘分別發給我們兩個和一封裝有10元的壓歲錢紅包。我們把柑橘用姐姐早早編織好的套子裝住,掛在胸前的紐扣上,高高興興去找村裡的小夥伴攀比炫耀去了。

除夕的年飯要比平時吃飯都早一些,下午五點左右,母親把煎好的豆腐,燉好的雞擺了上來,再在桌子上擺了幾個空碗,放了幾雙筷子,留了幾個座位,口裡唸叨著先人回家來,一起跟家人來過年吃團圓飯。

吃過年飯,母親忙著打掃房屋的衛生,母親說:“到年初三,都不可以掃地”。母親清掃完畢後,還特地把掃帚藏了起來。

晚上,母親在灶臺和屋廳點上了小煤油燈。母親說,晚上老鼠要嫁女兒,我們給它們點亮路,還說煤油燈要點亮到年初三。母親把家裡的一切都整理妥當,幾次提醒我凌晨轉點別忘了燃放鞭炮後,早早就去睡覺了。

除夕的晚上,村裡的年輕人都沒有睡意,煤油燈下大人在聊天,具體聊些什麼我們並不清楚。我們小夥伴們則上村走下村,上屋竄下屋,在黑燈瞎火裡到處亂逛,一會聽聽大人聊天,一會兒又溜出去外面看看。

直到十一點半點後,各自回到家中,早早就拿出了鞭炮煙花,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

剛踏入十二點,全村的鞭炮齊響,已經睡覺的母親聽到村子“劈里啪啦”響起了鞭炮聲,在房間裡大聲叫喚:“快打紙炮!快打紙炮!

過     年

打獅

大年初一,天剛矇矇亮,就聽到一幫小夥伴在家門前撿鞭炮仔了。

早上吃過母親做的齋飯,母親跟我們說:“今天有打獅的,等一下你們到大屋裡看打獅的去。”

母親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咚咚鏘、咚咚鏘”敲鑼打鼓的聲音,村子的醒獅隊出動了。

打獅的隊伍沿路而上,村裡有很多人都加入了隊伍,緊緊跟在隊伍的後面。

當有村屋要邀請打獅時,會以燃放鞭炮的方式將打獅的隊伍迎接進去。

獅子被邀請進去後,首先會到上廳堂“撐神”,出來後就在屋前的“禾坪”休息片刻,接過主人端上來的熱茶和遞上的香菸,準備上場舞獅的隊員也在稍作熱身,隨後打獅便正式開始。

打獅有打地獅和打桌獅之分,打地獅上場的是3名隊員,其中有1個沙和尚、1個舞獅頭和1個蓋在獅子後面,手還要不斷搖動著獅尾巴。打桌獅上場的隊員也是3名隊員,不過沙和尚是2名,舞獅的則是1人,會把獅子尾巴捆綁在身上,打桌獅會預先準備好兩張方桌子捆綁在一起,難度比打地獅高很多,要在桌子上面完成一系列的動作。不管是打桌獅還是地獅,隊員都會先手持著自己的道具,獅子在沙和尚引導下,繞場一週後打獅才正式開始。

伴隨著鑼鼓聲音的節奏,從“沙和尚”驚獅開始,便拉開舞獅的序幕,接著“沙和尚”通過以跳、擺、步、蹲等動作,進行探獅、馴獅和耍獅等,最後到征服猛獅,把整個征服的過程發揮得淋漓盡致,不但把我們逗了個樂,而且還很是刺激。

完成舞獅的表演後,緊接著就是武術表演。有刀、棍、棒、叉、耙等,有單打,也有雙打,伴隨著鏗鏘的鑼鼓銅鑼,隊員輪流而上,不管是單打還是雙打,非常賣力,也非常驚險,贏得了我們的陣陣掌聲和喝彩聲。

舞獅武術表演結束後,獅子又會進去廳堂進行再一次“撐神”。此時,邀請打獅的屋主已經手持一支竹枝,竹枝的上方有一塊紅紙,根據打地獅或打桌獅的難度,密密麻麻地貼滿了不同數量的一角、二角或一元、二元錢,在等待獅子的採青。

獅子圍著竹枝來來回回的跑動,一會上一會下,一會跳一會蹲。當然,獅子也非常的聰明,先是打量好紅紙上所貼的金額,如果金額多就會多繞幾圈,如果金額少,早早就把青咬住。

採到青後,鑼鼓銅鑼又再次響起,“咚咚咚咚鏘、咚咚咚咚鏘”,打獅隊伍又到其它屋打獅去了。

過     年

轉妹家

大年初二一大早,母親就在張羅“轉妹家”的禮品。母親今天準備帶我們去“轉妹家”。

母親在籮格裝了甜粄煎堆,當然有也豬肉。母親一般都會準備兩份的禮品,一份是給外公外婆家的;另一份是給堂舅家的。出門前,母親把我們的衣服檢查了一遍,看我們所穿的衣服是否乾淨,鞋帶是不是繫緊。還不斷地給我們交待,見到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阿姨的要有禮貌,要叫人,吃飯時不能要菜盆上翻菜,喜歡吃哪塊就夾那塊,諸如此類。在我看來,母親是希望我們讓她“妹家”的人看到,母親教導有方,我們是有教養的。

母親的“妹家”在我們隔鄰的外縣,離我們家並不遙遠,十二、三里的地,但在大年初二,“轉妹家”的川流不息,大人要麼挑著籮格,要麼懷裡抱著嬰兒,小孩們扛著甘蔗,隊伍浩浩蕩蕩,非常之壯觀。隊伍迎面走來,經常還要靠邊讓路,讓一邊的先過,過了另一方向的再過。到母親的“妹家”,要走上一個半小時。

見到我們來了,早早在門口等候的阿姨或舅媽都會快步上前,接過母親的籮格,外公外婆舅舅等出來門前,把我們迎了進去。

母親到了外公外婆家,一邊忙著幫忙外婆做飯,一邊在跟外婆聊過年忙碌的事。我們就被表弟表妹或堂舅家的表姐領到外面玩耍去了。

吃午飯前,堂舅就上來外婆家叫我們去他家打點。

堂舅準備打點的品種有很多,煎甜粄、炒米花、黃豆餅、炒花生、糯米酒、餅乾什麼的,很多品種至今我都叫不上名字。總之,非常豐富,擺了滿滿的一桌。其實,堂舅也知道,大年大節的,我們根本是吃不下什麼東西,但為了表達他的盛情,還是張羅準備了很多。

在堂舅家打完點不久,外婆也準備好了午飯。有魚、有雞、有豬肉,也相當的豐盛,我們肚子飽飽的,但外婆還是把我們碗裡裝得滿滿的一碗菜,還邊吃邊往我們碗裡夾菜,嘴裡不斷的催促:“吃菜!吃菜!”

午飯剛吃完,我就開始在母親面前吵嚷著要回家了。外婆想要我們留宿,但母親說,初三是“窮鬼節”,又不能走親戚,初四姑媽又要來“轉妹家”,還是當天就要回去。

回家前,舅舅、堂舅都會給我們一個紅包,外婆還煮熟了幾個雞蛋,用紅紙沾上水把蛋殼染紅,每人兩個分別裝進了我們的小口袋,然後又去菜園裡砍了兩條甘蔗,分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要母親帶回家給我們啃。

母親又挑著“轉妹家”挑來的籮格,我們跟著母親的後面,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過     年

響 丁

大年初五出了“年假”,跟往年一樣,“新丁手”(家裡添了男丁的)就來家裡領響丁錢和份子錢了。

響丁錢按家裡的男丁數量來收,一男丁5角或1元收取。如果響丁那天晚上要去搭份吃飯的,就要出份子錢,2元至5元的不等。

收取的響丁錢和份子錢都會用紅紙公榜在響丁老屋的牆上,所有的費用都用於響丁當日的花銷,不夠的部分一般會由“新丁手”進行攤派。當然張羅的“新丁手”都會“量米下鍋,看菜吃飯”,根本不可能大大方方,更不可能鋪張浪費。

老屋的響丁會有幾次,一般是自己的老屋一次,老屋祖先父親屋一次,老屋祖先的祖父屋一次,老屋祖先的曾祖父屋又再一次。響丁日子至少也有3至4天,一直會排到大年十五的元宵。

每個屋的響丁錢母親都會交上,在自己的老屋響丁母親都會訂上一份,交了份子錢,晚上如果我們願意,母親會安排我們去吃飯,如果我們不願意,她只好自己去了。

響丁當天,“新丁手”一大早就會組織人員將老屋堆放的雜物清理,把老屋的上、下廳打掃得乾乾淨淨。上午十點左右就會請花燈,一般花燈都是在村子裡請人預先做好,用竹片做成燈籠框,然後再在燈籠框的周圍糊上五顏六色的花紙,再用毛筆在紙上寫上一些“添丁發財”、“富貴榮華”等之類的吉利話。

請花燈非常的熱鬧,“新丁手”給過做燈籠師傅一個紅包後,多個“新丁手”把燈籠扛了出來,此時,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一路敲敲打打,炮竹聲聲,直到把燈籠請到老屋的上廳 ,用新丁帶將燈籠吊起,升至大橫樑的半空中。

到了晚上,出了份子錢的聚在一起吃飯,吃過飯後,在上廳再擺上幾張桌子,準備“猜馬”之用。

“猜馬”有規矩,譬如上廳只能站男性,女性只能站在下廳看;桌子坐的男性還得論世輩,世輩高的坐正中,世輩低的靠邊坐等等。“猜馬”有上崗馬和下崗馬,世輩高的“掌馬”,“猜馬”不能停歇,直到分出了輸贏,誰輸了誰喝酒。“猜馬”的藉著酒興,越猜會越來勁,響丁當晚,準能放倒幾個。不過,對他們而言,響丁就是圖個高興,醉了也樂意!

響丁當晚,還會根據開銷情況,如果有富餘會請打獅舞龍,甚至打竹馬的來助興。邊“猜馬”邊燃放鞭炮,氣氛非常融洽,非常熱鬧。

當大家意猶已盡,最後,大家擺出雙手托起燈籠之架勢,齊聲高呼“升丁!”,把燈籠拉昇到上樑的高處,整個響丁的儀式才結束。

至今,有很多人會認為是“賞燈”,觀賞花燈之意。但根據我們當地的習俗和一些做法,我一直都認為,應稱之為“響丁”比較妥當,如果更準確地說應該是叫“上丁”。意即告訴我們的祖先,今年我們又添了多少新丁。

至今,我還是堅持已見。

響完了丁,已是正月十六,母親又早早催我們起床,說我們該去上學,她也要到生產隊裡開始掙工分了。

我問母親,什麼時候再過年?

母親說,才過完年,怎麼又想著過年?

我說,因為過年有肉吃,有新衣穿,有壓歲錢,還有,不用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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