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家老人有沒有這種習慣，吃飯喝湯端碗的時候，總愛不自覺把拇指擱在碗裡，旁人總覺得老人沒見過市面，連基本的衛生禮儀都不懂。
我爸就是這樣一人，老實巴交，年輕時跟爸媽一起住的時候，我都當著面說好過他好幾次這個壞習慣，被我說教的時候，他像被發現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好意思承認道：“忘記了，下會注意點。”
時間點滴流逝，從我哥結婚那年後，我便主動搬出家自己租了一個靠近公司的單身公寓，爸總給我打電話說有空回家吃飯，而我經常以不耐煩的情緒撂下了一句：“知道了知道，這不是在忙工作嗎，有空就回去。”，再急匆匆掛斷電話，那一頭電話主人想說一句“好的”，因為我的粗暴打斷，戛然而止。
從那會開始，跟家人認真好好坐下來吃飯的機會少之又少，而爸爸拇指的習慣自然也沒放在心上。
可在你即將忘記之時，上帝總會冷不丁讓你突然記得。
去年夏天，天氣悶熱難耐，我也生病了，說來可笑，在我30歲而立之時，自認為我可獨立之時，我長水痘了。被醫院確診後，告知我需要在家裡隔離起碼兩個星期，因為水痘具有高度的傳染性，不能出門。
無奈之下，跟單位請了假，停下手頭上所有著急的工作，給家人打了個電話報備，準備在公寓裡好好躺養幾天。
當水痘出疹第二天，身上和臉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疙瘩，身體忽冷忽熱，痛癢難耐，擊穿我最後的心裡防線，我想有個人過來看看我，於是給家裡人打了一遍電話。哥哥姐姐說要照顧孩子，媽媽說要照顧孫子，沒有時間，讓我好好照顧自己，不要亂跑。
是呀，我應該多多理解他們，我是成年人了，哪怕我生病了。
隔天，正當我躺在床上不想動彈的時候，老爸急匆匆打來電話，說他正現在我公寓門口，趕緊給他看門，
正納悶打開大門時，看到他氣喘吁吁，手裡提著一個大塑料袋，黝黑的臉頰因為著急趕路而透點紅暈，微微汗漬還在額頭若隱若現。看到我，高興道：“閨女，我給你帶飯過來了，你趕緊趁熱吃。”
看到一道簡單的白菜炒肉，沒有什麼味道，這簡單的米飯，對於虛弱的我來說，是最好的味道，看著我狼吞虎嚥的樣子，老爸會心一笑，說著生病只能將就吃點清淡的，便走進廚房，拿了小碗，將保溫壺裡的湯倒出來，因為壺口太大，老爸一不小心把湯倒得太滿，只見他顫顫巍巍端到我面前。當他放下那一刻，我剛好瞥見他的手指，不直覺地又順口而出：“爸，都告訴你多少回了，端東西不要把拇指貼到碗裡，這樣不衛生。”
爸爸臉上閃光一絲意義察覺的暗淡，又露出了屬於他的憨笑，
“知道了，下次注意。”
從那天起，連續兩個星期，我爸就成了我這個病號的外賣小哥，準時出現在我身邊，確保我正常飲食，看著我自己都無法直視的麻子臉，強打雞血：“瞧瞧，這才沒過兩天，臉都好得差不多了。”似乎在我爸的鼓舞下，身上的水痘確實一天天結痂見好，心情也不再像當初那麼糟糕。
一日，想來生病後沒跟我媽怎麼聊天，便撥了電話過去嘮嘮。出於好奇，我不經意問了我媽：“上次我爸吃飯時跟我說他小時候就得過水痘，你知道嗎？”
我媽笑了笑道：“那是騙你的，他哪有得過什麼水痘，不就是怕你不讓他過去看你才編的嗎？”接著，媽媽說了一番讓我更無言以對的話：
“倒是你爸老了，手抖得更加厲害了，現在連端碗湯都會哆嗦，有時候總把拇指放到碗裡才能拿得穩。”……
我長大了，怎麼記憶都沒了，媽媽曾經告訴我，我爸因為小時候發過高燒，留下了右手手抖的後遺症。小時候，一家人出去逛街，她總會讓我牽著爸爸那隻不太自然的右手。
離家後，父親的手還在，我的心卻不在。
說時，門外的敲門聲再次響起，爸，又準時過來送飯了，跟媽媽告別了電話，準備跟往常一樣，給我爸開門。
這一次，我想說：
“爸，你慢點，湯不會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