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安文藝」拐杖

「鎮安文藝」柺杖

今年的父親節如期而至,我年近九十的父親卻在年初春寒料峭時節,握著那根形影不離的柺杖,踽踽獨行地永遠離開了我們,只有那“咚,咚,咚”的柺杖戳地聲,仍在我的心房震顫迴響……

「鎮安文藝」柺杖

父親出生在秦嶺南麓山腳下,一個有座劉關張三義廟而聞名的三義村。當時父親一出生,有鄉親就向祖父道喜:你家裡天上掉星星了!在群山起伏,土地貧瘠的山村,一代代人過著面朝黃土一顆汗珠摔八瓣的農耕生活;到了父親這一代情況有變,在家境貧窮,借債讀書的日子裡,父親在祖父大力支持下,頂著經濟生活的壓力,終於在1949年完成了學業,成為鎮安縣中品學兼優的初中生。

此時,父親的唯一心願就是當一名鄉村教書先生,可是無錢無背景的家境談何容易!作為“星星”的父親,面朗清秀的書生,若是幹繁重苦作的農活力不從心。無奈,父親只好跟隨當地郝傑(郝振毓)的起義部隊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在部隊父親發揮文化特長,投入到火熱的解放全國的宣傳活動中,經常提著石灰筒毛刷,到處書寫宣傳標語: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尤其是在文化掃盲工作中成績顯著,多次受到部隊的嘉獎。1953年8月,部隊執行中央軍委命令,整體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石油工程第一師,從此轉戰祖國的大西北,為摘掉中國貧油“帽子”而奔波在甘肅與新疆之間。

父親在石油戰線上,乾的卻是與石油無關與人相關的政治保衛工作,在那個唯成份論的年代,家庭成份好,政治素質高才能從事該項工作。經常看到父親拎著黑皮公文包南疆北國地搞“外調”,因而至今母親還多有怨言,她生產我們兄妹五個有四個父親都不在身邊,如今落下一身的“月子病”。父親卻說:我的工作關係到人的政治前途,也影響著國家石油建設,領導安排了咱們只能服從!

1970年初,父親原單位一一石油部敦煌石油運輸公司整體搬遷,由甘肅敦煌遷至湖北江陵(即今荊州城西門外),單位亦演變為第四石油機械廠;不久父親又調到江漢石油地質學校(即今長江大學前身)。當時學校由中專升格為大專,教學設施上要建造教學樓以適應教學需求。當時,父親主要從事基本建設工作中的建材採購,按現在行話說有“油水”。在我的印象中,時常有人提著土雞或花生香油上門,可父親的原則是物品收了,但必須作價給錢,不然堅決不收。有時過了吃飯點,還帶著客人到家裡請吃飯,父親常說一旦收了別人物品,建材有問題咋說?教學樓質量怎能保障?父親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對待工作一輩子勤謹,清正和誠實,也經常教育我們子女做人理應如此。隨著年紀增大,這時年過半百的父親先天性視網膜色素變性眼病逐漸顯露,為採購合格建材四處奔波尋找,早出晚歸;特別是冬季每天下午五六點天色昏暗,父親雙眼視力微弱,看不清楚路面狀況,當天黑回到家時,經常摔跤或踩進汙水溝,那個窘狀難以言表,可父親也不多說,更不願向領導反映困難,第二天依然任勞任怨地忙碌。

1988年3月,父親因病正式離休,放下了拎不釋手的黑皮公文包,握起了一根檸檬黃的柺杖步入離休生活。這根柺杖材質是櫟木做的,手柄被父親握得光滑錚亮,底端磕碰得有些粗糙,觸地的防滑墊爛了我給釘上,不幾年又掉了找塊膠皮又補釘上;只有柺杖上“廬山留念”四個黑色行書字體還很清晰。噢,那是我1985年夏天去廬山玩給父親買的,直到三年後父親離休才用上。父親天生體質孱弱,大小慢性病三十餘種,可是制約影響他晚年日常生活的“大敵”卻是眼病,2000年後父親雙眼已完全失明,柺杖更是寸步不離手,這既是父親身體平穩的輔助工具,又是父親蹣跚前行辯別路障的嚮導。

從此,父親的晚年生活質量下降,活動範圍狹小,單調而枯燥,只有通過半導體收音機瞭解外來的信息,特別是對國內外時事政治和養生保健知識最為上心。每當雙休日我回到家,天氣好就挽起父親左臂出外散步,否則就坐在他的臥房老式沙發上與父親侃侃而談。雖然父親看不見電視書報知識,可喜歡談天說地講故鄉。通過和我們交談或聽收音機,也知道些國內外大事:聽到北約轟炸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消息,父親氣得把柺杖“當、當、當”地戳著地說,要是當年把美國佬從三八線直接趕回去,看他還敢胡騷情!當知道我國第一艘航母“遼寧”艦下水海試後,中國夢,強軍夢,走向藍色海洋夢就要實現時,父親把柺杖撂在大腿上,興奮地雙手拍得“啪,啪,啪”的響。父親作為一名離休老幹部,雙眼失明行動也不便,只要黨支部有組織活動如“兩學一做”內容,他都要家人攙扶前去參加;一年一度的黨員民主評議開始後,他又再三叮囑兒子要認真填寫表格按時上交。幾十年養成的工作風格與政治素質,不因年事高體多病而打折,這種品德讓我們做兒女的心生敬佩!

親不親,故鄉人;戀不戀,故鄉土。父親自參軍離開故鄉後,期間偶爾辦事也回去過,可是對故鄉的依戀情節卻與日俱增。這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祖父去世較早,小腳祖母寡居在鄉村生活,父老鄉鄰時常給予幫助,父親常記感恩之情,只要有機會回去,父親都要囑咐家人帶上禮金去看望,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二是父親具有一定的正義感,有件小事可以說明。1975年初夏,戶下一名女子輕信了媒人介紹男方家情況訂了婚,後來到實地一看卻大相徑庭堅決要退婚;這下男方家急了,一天來了十多人把女子母親扭住強行拖走逼其就範,身上衣服也扯爛了。在這緊急關頭,當時父親正在故鄉聞訊後,拔腿追了上去。父親問明事情原委後,有條有理地從《婚姻法》婚姻自由講到欺騙搶婚抓人犯法的嚴重性和危害性,字字句句由表入裡,說得男方家人自覺理虧灰溜溜地走了,這使戶下族人對父親的“本事”讚不絕口。三是去年8月聽說故鄉要修建郝氏宗族祠堂時,父親激動地拍手稱好,還表示咱們家要積極捐款,不能因身在外而不問不聞。當時我有事不在家,他多次催問啥時回來,後來他怕趕不上建設工期,就迫不及待地讓大兒子去辦捐款手續。父親常說:郝氏家族人丁廣泛,有了祠堂可以凝聚不同區域的郝氏人心,彰顯郝氏家族淳樸祖德和家風,也是中華民族大家庭裡有著重要影響力的一支派別,更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善舉!因此,他克服常年吃藥治病費用大的困難,一件破了洞的白背心也捨不得扔依舊穿在身上,這樣條件下從緊湊的退休金中拿出6000元率先捐款,並要求我們兄弟倆每人也要捐款5000元,這可從那拔地而起的祠堂工程中一磚一瓦得到佐證。四是父親是一個唯物主義者,把生死看得很淡,並常說自己後事一切從簡,樹高千丈,葉落歸根,要把骨灰送回故鄉安葬,遵從大自然規律和表露對故鄉的一片情愫。按照他的意見,這些年先後訂做了雙親棺材和墓穴,同時也為祖父母補立了墓碑,從中父親的故鄉情愫可見一斑。

提筆寫到這裡,淚水漸漸模糊了我的視線,腦海裡浮現著父親生前的音容笑貌;我作為家裡排行老三的孩子,是俚語說調皮搗蛋的孩子,在年幼患病,童年頑皮,參加工作及個人成家等等方面,父親對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心血,經濟上更是不遺餘力地支持;更讓我難忘的是文革期間父親因一段歷史不明而被關“牛棚”,四十多天裡我每天給父親送飯。這些點點滴滴也凝鍊出了我和父親之間濃濃的父子情。2018年初,湖北遭遇了兩場罕見的大雪侵襲,體弱多病的父親在寒冷天氣浸擾下感冒而導致肺部嚴重感染,於2月7日住院治療,不曾想這卻成為永別的徵兆。此時正值傳統新春佳節,家家喜慶辦年貨準備過年,可我們家人卻在醫院徹夜煎熬徘徊;2月27日(正月十二日)凌晨6:45,醫生回天乏術未能挽救出父親的生命,在街道的歡語聲和病房內我們家人的痛哭聲中,父親慢慢地停止了呼吸,頃刻間我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再沒有了那個身體單薄卻能為我遮風擋雨的慈父。這時,天空也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彷彿天公善解人意和我們同悲落淚,冰涼的,細密的,不間斷的雨水夾雜著淚水淋滿家人全身……

嗚呼!哀莫大於心死。父愛已逝,終生為憾!遵照父親的遺願,我們包車600公里趕回故鄉,將父親的骨灰及遺物,還有那孤獨的略顯彎曲的柺杖,整齊有序地悄然放進棺材裡。3月27日(農曆二月十二日),在郝氏家族戶長郝邦瑜的組織下,為父親舉行了莊重的骨灰安葬儀式,在家的族人及鄉鄰70餘人到場,相關人員先後致辭,對父親的一生給予德高望重、業績不凡、情繫故里的中肯評價,這是對父親在天之靈的慰藉,也讓我們家人倍感欣慰。隨著組織者一聲號令,黑亮厚重的棺材在十餘名年輕小夥抬運中一點一點滑入墓穴。自此,父親離開故鄉參加革命69週年後,以一抔黃土形式迴歸故鄉泥土,這是一個人的生命圓滿輪迴。此時,只見墳頭燃著的香燭青煙嫋嫋,好像在向故鄉人傾訴父親這些年浪跡天涯的一縷縷鄉思鄉情和鄉愁;可我的耳畔還一陣陣迴盪著父親“咚!咚!咚!”的柺杖聲,那強勁有力的聲音震得青煙彎彎曲曲地飄向雲端,這是在書寫詮釋生命的內涵嗎?又似乎散發著我們家人對父親的無盡思念……(作者郝邦彤,鎮安三義人,本文作於2018年6月16日,河北曹妃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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