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文道:我們看不到自己的無知,比無知更可怕

前面的話

當我們談論起知識與無知的話題時,常常有人喜歡引用蘇格拉底關於「無知之知」的種種表述,比如「我比別人多知道的那一點,就是我知道自己是無知的」。

我們總是習慣於讚頌博學,鄙視無知,但真正可怕的並非「無知」,而是我們不知道自己的無知。

我們往往高估了自己的知識範圍,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實質這是一種「知識的錯覺」。

這種知識的錯覺,反過來又會造成這樣一種情況:我們很容易將自己的認知和判斷,強加於別人身上,誤以為自己的認知和判斷就能代表所有人。

這種情況即被稱為「知識的詛咒」,也是許多問題和悲劇發生的真正根源。

我們太不善於看到自己的無知

「知識共享」,一個多麼流行的字眼,但是其實早在知識共享的說法成為潮流之前,我們就已經“知識共享”了。

事實上,如果沒有知識共享,人類根本不可能變成今天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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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這麼說?試想,一個人可以擁有多少知識?我們通常都認為自己能夠具備非常多複雜的知識和能力,比如我們至少會一種語言,我們見多識廣。

我們通常會認為我們知道得足夠多,但是在上個世紀80年代,美國認知科學家托馬斯·蘭道爾做過一個實驗,這個實驗的基礎非常簡單,就是試著用測量電腦記憶體的單位來推算人類記憶的容量。

他的方法是通過評估成年人的平均詞彙量,並計算出儲存這些信息所需的字節數量,再用這個結果推算一般成人整體的知識量,也就是人腦的知識庫究竟有多大。

結果做出來的實驗結果相當驚人。

他發現無論對什麼人進行這套實驗,無論什麼時候進行,絕大部分人的知識量都有1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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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非常之少,基本上儲存量還比不上今天的一臺智能手機。難道這就是人腦的極限嗎?

很多人可能聽過一個以訛傳訛的說法,認為人類的大腦目前使用的區域還很有限,其實它還存在大片領域尚未開發,人腦理論上應該能夠處理更多的訊息,知道更多的知識。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人類其實相當無知。

1.

我們常常依賴社會替代我們思考

不需要你和我一樣學習哲學,不需要你讀過蘇格拉底那句所謂的名言,你都應該知道自己其實對這個世界很無知。

曾經有一位美國心理學家做過一個實驗,他畫了一張很簡單的自行車圖,圖上基本上只有兩個輪子,一個簡單的槓桿,一個車架把這兩個輪子連起來,車頭有把手,後方輪子上有個坐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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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他請他的學生們去把沒有畫出來的自行車部分補上去,結果絕大部分學生都畫錯了,儘管絕大部分學生都是騎單車上學。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那就是因為這些知識平常都不存在我們的腦海之中。

人腦的運作方式和電腦的運作方式非常不同,我們並不是將所有的訊息都儲存在大腦之中,然後利用計算工具將資訊作一番運籌和決算,人腦並非如此。

大多數情況下,我們會將知識儲存在身邊的環境、自己甚至他人的身體上。

這樣聽起來似乎有些奇怪,今天我就要為你介紹這本書——《知識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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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的兩位作者分別是認知科學家史蒂文·斯洛曼,和行銷學教授菲利普·費恩巴赫。兩人共同研究人類知識運作的原理已經相當多年,且都是從認知科學的角度。

他們主張,人類的知識很多時候是存在在人的外面,而不是在大腦之中。

我們往往所依賴的是社會代替我們思考。

首先,環境是如何儲存知識的?最簡單的例子,洗碗。

試想,我們通常是如何判斷洗過的碗是否已經洗乾淨?並不需要進行多麼複雜的化驗,只需要看一眼碗盤,它們表面的光澤,就大概能判斷是否已經洗淨了。

這種依賴外在環境給予的訊息,從而作出判斷,其實就相當於把一部分知識儲存於外在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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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碗盤越乾淨,表面的光澤就越亮?這實質是一種經驗,其中依賴的就是對於碗盤表面光澤其背後的原理判斷,我們並不清楚具體原理,但是大概具備這樣的知識,並且我們知道它就存在於這個環境之中,它給我們一些信號,我們只需抽象地把它進行處理即可。

再舉一個例子,更能夠說明這一點,假設現在你的眼前有一扇門,你打算從這扇門的正中間穿過,如何才能保證很準確地從門中間走過去呢?你是否需要先計算自己的步數,然後計算自己起步後朝門走去的直線角度,再度量一下門的寬度,測算門框兩側到中間距離,你是否真的需要進行這樣一連串精密計算呢?不需要,你直接走過去就好了。

當我們在朝門走過去的時候,我們作出評斷的是兩邊的門框,當身體接近時,感應的其實是判斷兩邊門框是否是等速地朝身體迎面而來,如果是的話,那可以判斷應該就是走在正中間。

2

我們的許多知識,

其實都存在別人的腦子裡

事實上,這就是我們一般的心理運作方法,另外,我們也會把一些知識記憶在身體當中。

比如當你正在開車,突然看到路中間有一堆東西,你的身體裡會自然起一種警覺,會感到恐慌;又比如,你在房間看到一條蛇,也會感到恐慌,這種恐懼感在剛才我們所設定的意義裡,其實也是一種知識。

這樣的知識,並不需要經過一種非常複雜的記憶過程和處理過程,它存在你的身體裡,會本能地讓你產生情緒反應。

這就是為什麼有的心理學家會談「情緒記憶」,也就是把記憶分散到了情緒之上,而不是分散到大腦理性處理訊息的功能那裡。

更有趣的,這就要談到真正的知識共享了,我們所具有的很多知識,其實是分佈在其他人的腦中,並不一定都要集中在自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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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比如一位最頂級的手衝咖啡師,可能都未必知道當熱水穿過咖啡粉時,滴濾的物理原理究竟是什麼;他/她也不一定需要知道,咖啡豆釋放不同風味背後的化學機制是什麼。

他/她只需要知道,已經有人幫助處理好了咖啡豆,有人做好了一套咖啡手衝道具,他/她只要準確、完美地將咖啡手衝出來就夠了。這個過程中,咖啡師其實就是把手衝咖啡涉及的方方面面的知識,仰賴於其他人。

一位飛行員,也未必知曉飛機起飛的一切工程學以及機械學的原理和知識,因為這其實也已經有其他人代勞,如果要將這些知識全部儲存在自己的腦中,那他/她可能就無法成為飛行機師了。

這一點其實從我們祖先開始打獵時,就已經是這樣了。當他們進行打獵時,並不是依靠個體打獵,而是集體狩獵。

集體狩獵,就需要有分工合作——有人在前方埋伏陷阱,或者設定一些崗位,以誘導、恐嚇等方式引導一群野獸向某個既定方向前進,另外的人就要負責在後驅趕,還有的負責拉弓射箭,執行捕獵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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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就已經存在比較明確的分工了,而分工之後就會出現在某方面專門作業的人。

當發展到一定時刻,我們就會依據專門人的眼神和動作,判斷他的意圖,因為他在我們的群體之中。

這個時候牽涉到的,是整個群體裡一種相互的信任、共同的意向,以及每個人專門的技能。

打獵群體,就是一個人類互相合作的歷史演變中,最早期、最好的一個例子。從那個時候開始,人類的群體就逐漸變得越來越大型。

3

我們常常高估了自己的知識和能力

還因此自命不凡

很多認知科學家認為,群體越大,個人的智力也就越進步、越複雜。

事實上,有生物學家已經研究發現,腦容量的大小與群體的大小是相關的。

例如,黑猩猩已經很接近於人類了,但是它們的腦容量依然無法與人類比擬。研究就發現,一個黑猩猩群體的數量大小,還遠遠不及我們人類的一個基本村落。

以前俄羅斯有一位先驅型的心理學家——維果斯基——就說過:心智是什麼?心智是一種社會實體,我們會很自然地將心智運作的種種機能,分派給其他社會夥伴去進行。

有人曾做過一個實驗,請了許多對情侶,讓他們嘗試記憶一連串內容和訊息,最後再評估每個人能記住多少不同的東西,結果就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假如這對情侶當中,一位是電腦專家,另一位是對藝術特別感興趣的人,那麼他們倆記憶的結果就是——電腦專家會相對記住較少關於藝術的訊息,而藝術愛好者或藝術家就會相對記住很少關於電腦技術的內容。

這就是因為其實這對情侶在平時的相處過程中,已經自動分工了。乃至於當考驗他們個人記憶的時候,都能夠看出這種自動分工的傾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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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分析到現在,我們基本就能得出一個結論:我們常常都會高估了自己的知識量,高估了自己所知的範圍。

我們往往認為自己已知的知識,要比實際上我們知道的東西要多。

這是因為,我們知道的許多知識,其實是藉著別人的腦子來知道的。我們很多時候自以為理解的東西,也是藉著別人的腦子來理解的,其實自己並非真正理解。

《知識的錯覺》這本書裡,就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

假設你偶然讀到以下的報道,2014年5月19日,《地質學》(Geology)雜誌的一篇研究報道了一種新岩石的發現,科學家已對它進行了透徹的研究。該岩石與方解石類似,但它能夠在沒有光源照射的條件下自行發光。該研究的作者雷特諾(Rittenour)、克拉克(Clark)和徐(Xu)已全面掌握了其發光機理。他們詳述了礦物的外觀特性,並擬訂了進一步的實驗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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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這個簡報之後,你認為自己對發光石頭的理解有多少呢?

應該不太能夠理解才對。因為這個故事完全是這兩位作者虛構出來的。

但是假如剛才報道中提及的科學家,雷特諾、克拉克和徐沒有在研究中對發光原因作出解釋,會不會影響你對這個理解的自我評價?假如這些科學家對新岩石其實缺乏認知,你的理解程度是不是也會隨之下滑呢?

為什麼要舉這個例子?其實是表示,當我們看到報道之後,我們事後可能會以為自己好像已經知道了,果然有這樣一種新岩石。畢竟專家已經說了,而且在專業學刊上也已經有研究了。

即便自己其實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因為已經感覺有人知道了,此時我們就會產生這樣的幻覺,好像自己也都已經知道了一樣。

這是一種知識的幻覺,知識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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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的錯覺」究竟指的是什麼呢?其他人具有的知識我好像也具有,所以我們很容易高估自己的所知,高估自己的能力。

因此,假如現在有一個團體合作的項目,那麼其中每一個人都很容易高估了自己的貢獻。

這是由於我們心智的運作,使得個人和群體,本人和其他人之間的界限變得十分模糊,而知識就在我和他人之間來來去去地流動和共享。

但是這種知識的錯覺,反過來會造成另一個問題——書中把它稱為:「知識的詛咒」,那就是會以為:我所知道的東西,其他人也都應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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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時候,如果我們對周遭事情所作出了一些判斷,就會認為人人都會這樣判斷,人人都是這麼想的。我們很容易把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投射出去,以為其他人也都會這麼相信。

這種「知識的錯覺」和「知識的詛咒」,就是以為自己所知道的,其他人也知道;而其他人知道的東西,也一定是為我所知的。

這兩種錯誤,往往會造成各種各樣的問題,甚至悲劇。

「知識的詛咒」帶來的悲劇是什麼呢?

因為我以為我所相信的東西,其他人也都相信,那麼我便會過度高估我或者我所在群體的代表性,會認為我對這個社會的看法,一定就是社會上很多人共同的看法。

而這個時候,就會出現很多判斷上的錯誤,尤其是政治上的判斷錯誤。近幾年全世界各種加劇的分裂,意識形態帶來的分裂,可能都與這種認知上的問題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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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還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知識的假象」

當我們都過度高估自己的所知,就會造成過度自負。

過度自負就容易犯下錯誤,有許多人總認為自己近乎無所不知,對什麼東西都有很深的思想,但是實際上他們所依賴的,是整個社會共同享有的資源。

他們所知道的東西,其實並不是自己真正瞭解的,但他們總以為自己能夠掌握所有領域,在所有的領域之中都有自己的發言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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