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討厭自己的名字——不歸。一聽就是個薄福薄命人,果然,爹孃死得早,又被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她從小就好強,因為怕被欺負,所以她像個男孩子樣,總是弄得髒兮兮的。羅府的少爺叫羅安亦,溫文爾雅,卻有些膽小。她從小做他的丫鬟,和他一起長大,騙他出府,讓他打架,他被人打得一身傷,她捂著肚子笑他沒用,然後去給他報仇。“少爺,你怎麼像個女孩子一樣,嬌滴滴的。”她啃著雞腿,看他吃著饅頭,細嚼慢嚥,動作輕柔。“誰像女孩子了,這叫教養。”他揚起頭,驕傲地說。“羅安亦,你就是個娘們兒。”她扔掉雞腿,生氣地離開。他追上去,可憐巴巴地說:“你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哼,回到府中,不許告訴夫人你打架的事。”“好好好,我就說是我自己摔的。”她笑了一下,勾著他的肩,高興地回府了。已經過去了八年,他已到弱冠之齡,成了翩翩公子,溫潤如玉。不管她怎麼帶他胡鬧,他總是保持著高貴的模樣。而她,卻越來越像個大老粗,在他面前,從不拘謹。“不歸,你怎麼就不能學學女紅什麼的,整天打架爬樹,還怎麼嫁的出去。”他本來在看書,被她吵得不行,結果一看,她在他院子裡的大樹上掏鳥窩。他無奈地瑤瑤頭。“學那玩意兒幹什麼,又不能吃。”她突然跳下來,拍了拍手。“可你畢竟是個女子啊。”“我幫你打架的時候,你怎麼不說我是女子?”她瞪了他一眼。聽到夫人來了,她立馬整了整衣衫,他也急忙坐到石桌旁,拿起書,一本正經地看著。她低著頭,恭敬地站在他身後。“亦兒,為何不在房裡看書,這院子裡多熱。”他也想啊,可他怕不歸把他的院子給拆了,所以得時刻盯著她。“……外面風光好。”他乾笑兩聲。
夫人吞吞吐吐地說:“孩兒……可有中意的姑娘?”
他低下頭,道:“還沒有。”
“那為娘為你選了一個姑娘,你去見見可好?”
“不……不了,孩兒的親事還是自己做主吧。”
夫人也不逼他,畢竟婚姻大事可不是兒戲。
他送走了夫人,長吁一口氣。
“瞧你那點出息。”她坐下,趴在石桌上。
“你不懂,娶妻當娶自己喜歡之人。”
他敲了一下她的腦門兒。
“嘻嘻,少爺,我帶你去個地方唄……”
當來到煙花之地時,他用袖子擋住了眼睛,怒道:“不歸,你又騙我。”
“哼,我進去了,來不來由你。”
她大步走進去。他想走,卻放心不下她,雖說她換了男裝,但也是個女子,怎可獨自來這種地方。
他硬著頭皮走進去,立刻被幾個姑娘圍住了。他跑開後,四處尋她,終於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了她。
“跟我回去。”他拉起她。
“你就坐下吧。”她反而拉他坐下,倒了一杯酒,他小嚐了一口,嗆得直流眼淚。
“這酒喝不得,你也別喝了。”
她當沒聽到,一飲而盡。
“酒是好東西,你不懂。”她又喝了一杯。
他們回去已是晚上,他揹著醉酒的她,無奈地笑著。她好幾日都沒和他說過話了,他總是出府,還不帶她。
她偷偷翻牆出去,沒有找到他,便獨自在街上晃悠。
卻看到酒館門口有一個人躺著,她一眼看出就是他。
他喝得爛醉如泥,她罵道:“還說酒喝不得,自己喝成這副死人樣。”
她揹著他,慢慢地往府去。他趴在她背上,呢喃著:“她不喜歡我,她喜歡那個冷麵的林司雍……不歸,我哪裡不好?”
“你就是太軟弱了,喜歡就搶過來,喝酒有個屁用。”雖然她不知道他口中的姑娘是誰,但他已經喜歡上那個姑娘了,那她就幫他娶到那個姑娘。他醒來時,頭痛得厲害,不歸在他床邊趴著睡覺。
“不歸,醒醒。”
她猛然起身,頭撞到了他的下巴。“少爺,你醒了。”
她挑眉,賊兮兮地笑著。
“幹……幹什麼?”他被她的笑嚇了一跳。
“哪家的小姐讓你魂牽夢縈啊?”
他驚訝道:“你,別胡說。”
“呦呵,還害羞了。”
“不用你管。”他有些生氣。
“…哦,我先出去,你穿衣服吧。”
她的確不用管,她只是個丫鬟,雖然和他稱兄道弟,但那是小時候,現在他長大了,她也該認識他與她的尊卑之別了。
但他那副模樣,要他去對那位小姐表明心意是不可能的,她要幫他,他稱心如意了,她才開心。
她悄悄地跟在他後面,看見他去了唐府,卻在門口徘徊,遲遲不肯進去。
“你倒是進去啊,磨磨唧唧的,幹啥呢?”
她急得就想跑過去踹他一腳。
他終於進去了,可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被人給扔出來了。
她沒敢出去,他這副模樣,最不想讓人看到了。
他不死心,竟然去爬牆,她驚訝地看著他嫻熟地爬到牆上。原來她教給他的,他都學會了,可在她面前,永遠不會表現。
她不想看了,心裡不舒服。
在離開的路上,撞到一個男子,他就像冰一樣冷。
“沒長眼睛啊?”她罵道。
“……”他不理她,徑直離開。她看著他走的方向,是唐府。
她趕緊跑過去擋住他的路,裝作無賴的樣子,道:“你撞了我,我頭疼,你必須帶我去看大夫。”
他變了方向,她問:“幹什麼?”
“看大夫。”他真的要帶她去。
可她沒事啊,算了,為了羅安亦,她豁出去了。
她一路緊跟著他,什麼都問。
“你去唐府幹什麼?”
“見人。”
她大吼:“你怎麼罵人呢?”
“…我去見一個人。”
她尷尬地笑了一下。
“見誰啊?”
他不再理她,她就是不罷休,一直纏著他問。
他奈不住她死纏爛打,便說:“唐府大小姐。”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幸好她攔住了,不然羅安亦又得吃虧。到了醫館門口,她想找個藉口溜了,但被他硬拉進去。
“大夫,在下不小心撞了這位姑娘,她說頭痛,麻煩您看看。”他作揖道。
“少……好,公子。”
大夫把上她的脈,看了一眼男子,然後捏著鬍鬚說:“哎呀,姑娘,你這撞嚴重了,要是不吃藥,恐怕會變傻。”
她懵了,為什麼她什麼都感覺不到,明明不痛啊。
“可……我還有救嗎?”她擔憂地問。
“有救,姑娘先等等,老夫去讓人給你煎副藥,喝了藥就好了。”
她不斷地摸著額頭,一會兒笑,一會哭。
“你傻了?”他問。
“你才傻了,走路不長眼,我要是傻了,也要把你打傻。”她瞪著他。
心裡卻在罵自己,果然幹壞事就會遭報應。她聞著難聞的藥,一閉眼,灌入肚中,差點難喝到吐了。肚子裡一陣鬧騰。
她捂著肚子離開後,他問大夫:“李伯,你給她喝的什麼藥?”
“少爺,是清腸胃的。”
說的直接點,就是瀉藥。
他忍住笑意,“嗯”了一聲。
唐府是去不成了,也不知唐嫣然找他何事,被這丫頭阻攔了,他給她喝瀉藥,算是懲罰。她鬧了一夜肚子,也沒時間理羅安亦。
她痛苦地打滾,把大夫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
他回到府中,也沒理她,以為她又是裝的,反正這種事也不是一兩次了。
不歸有些失落,他對她視而不見,肯定又吃了閉門羹。
翌日,她終於好些了,卻無精打采的。
但她還是要跟著他,必要時刻還得她出手。
他遠遠地看著唐府,卻不走近。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道:“沒用,就像個娘們兒。”
他沒想到她會來,窘迫不已。
“我都知道了,唉,你怎麼就不開竅呢?”
“你……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唐嫣然是誰啊?良州的第一才女,你啥也不表示就往人家府裡闖,不找打才怪。”
他糾結了一下,問:“那我要如何做?”
她裝作很懂的模樣,道:“首先,你得和她做朋友。寫詩肯定不行,天下才子多的是,不差你一個。”
他急忙問:“那該如何?”
她時常聽市井間說書人講的愛情故事,羅安亦不屑聽這些,所以她告訴他方法時,他並不知道那是她聽來的。那日,他興高采烈地來找她,眉宇間的喜色毫不掩飾。
“不歸,還是你有辦法,嫣然竟然對我笑了,她還說要和我一起喝茶呢。”
她低沉地說了一句:“那又如何,人家又沒說嫁給你。”他沒有聽出她話中的失落,問道:“我要好好謝謝你,說吧,要什麼?”
她心裡說:我要的,你永遠給不了。
“請我喝酒吧,別說你不會喝。”
他點了點頭。她喝著悶酒,聽他說那唐姑娘的絕世風采,說她的傾城容貌。
那樣出色的女子,恐怕很多人都喜歡吧。
“不歸,你在聽嗎?”
她趴在桌上,臉埋在臂彎中,回答:“聽著呢。”
“你可是醉了?”他又問道。
她抬起頭,眼睛紅紅的,又喝了一口。“我也想醉,可怎麼也醉不了。”
他要揹她回府,她推開他,道:“少爺先回去吧,萬一被夫人發現了,我又該受罰了。”
她從沒告訴他,她上次揹著爛醉如泥的他回府,被夫人發現了,以為是她唆使他喝酒的,便打了她二十板子。
她忍著痛,守著他,聽他喊著“嫣然姑娘。”
這一次,她不想再和他糾纏了,他是主子,和她在一起混,只會受她牽累。他要娶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她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給他找麻煩的丫鬟而已。那麼多的酒也喝不醉她,她獨自走在街上,涼風習習,她冷得吸了吸鼻子。
又打了個噴嚏,肚子咕咕叫,只顧著喝酒了,都沒吃東西。
可是有一個很棘手的問題,她沒有銀子。
她看著路邊的麵攤,眼睛冒光,吞著口水。
“想吃嗎?”
“想。”她立刻回答,爾後意識到背後有人,她轉過身,滿眼的驚訝,竟然是她那天騙過的男子。
“你…你怎麼…在這裡?”
她心虛地問。
“這麼晚了,你不回家嗎?”他反問她。
他很遠便看見她失魂落魄地走著,他不知為何要跟著她,結果看到她餓得吞口水。
哪有家呀,羅府又不是她家。
“呦呵,你管的還挺寬哈。”她雙手插著腰。
“我請你吃麵。”他坐到麵攤旁的桌邊。
她趕緊坐下,樂呵呵地看著他,就像看到雞腿一樣。
“謝謝,以後有機會,我請你喝酒。”
她從來不和吃的過不去,有人請她吃麵,那就是朋友。他送她回去,看到牌匾時不禁一笑,原來是羅府。
“你叫什麼名字?”
他以為她是羅府的小姐。
“胡不歸。”她一口答到。
原來不是羅府的小姐。
“式微式微,胡不歸。姑娘的名字可是來源於此?”
她搖了搖頭。“不知道,爹孃取的。”
她竟然翻牆進去,而且輕車熟路,這讓他驚訝。想必是偷偷出府的丫頭吧,她每次出來都翻牆嗎?!羅安亦每天都會去參加各種雅會,都是文人才子,傾城佳人。他說那是嫣然喜歡的,他要了解她,所以會嘗試她喜歡的一切。
她也想嘗試他喜歡的一切,可她放棄了,她喜歡自由自在,喜歡打架,喜歡喝酒,喜歡爬牆,如果為了一個人而去改變自己,那她還有什麼價值呢!她和羅安亦,始終是朝著兩個方向走的,只會越來越遠。他回來時不高興,告訴她,唐嫣然還是喜歡那個冷麵林司雍,她給林司雍送了雅會請帖,可他沒有來,唐嫣然也離開了。
不歸支著下巴,安慰他:“你別放棄,好事多磨嘛,那個人沒來,說明他不喜歡唐美人。他為了唐嫣然肝腸寸斷,他的生命中唯有一個嫣然。
他不再是那個驕傲的羅安亦了,而是一個卑微到塵埃裡的人。
他成了良州的笑柄,世人言他痴傻,為了唐家小姐做出了很多荒唐事,他不在乎,只盼唐嫣然能看到他的痴心。
她不忍看他傷心,所以來到唐府,問問那唐家小姐到底是何意,既然於他無心,那為何還要糾纏。
“唐小姐,你到底是何意?”她氣勢洶洶。
唐嫣然優雅地坐著,答道:“一切皆是羅公子自願的,小女子想攔也攔不住。”
“那你為何不直接乾脆地拒絕他,斷了他的念想。“他與我只是朋友,為何要斷?”
她多說無益,便轉了話題,問:“你是不是喜歡林司雍?”
唐嫣然冷下臉。“姑娘又是何人,憑什麼問我的事?”
“你既然有心儀之人,那求你放過羅安亦吧?”
她突然跪下,唐嫣然不知所措,她本無心刁難她,但她卻問到了自己的痛處,她是愛慕林司雍,他越是拒絕她,她越是想征服他,可他從來不給自己機會。
她之所以不直接拒絕羅安亦,就是喜歡他對自己痴迷的感覺,那樣,她才會受人矚目,林司雍才會看她一眼。不歸聲聲懇求,她卻不肯答應。她起身,拍了拍膝蓋,逼近唐嫣然,笑得很陰森,對她說:“唐嫣然,你以為你是誰,有本事你綁著天下的男人,羅安亦就是個傻子,你困著他根本沒用,我倒是很欣賞那位林公子,他不理會你,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事,你這種女人,只配羅安亦那種傻子。”
她說罷,大笑著離開,留下唐嫣然紅著臉,生氣得直跺腳。“羅安亦,你個大傻子,眼睛瞎了嗎,怎麼會喜歡那種女人。”她踢著街角的石頭,嘴裡嘟囔著。
她只盼她的話能讓唐嫣然拒絕羅安亦,他太傻,只適合心地單純的姑娘,而唐嫣然太聰明,他遲早會後悔的。
“死小子,你要是像小時候那樣該多好!”
她踢石頭踢出了花樣,玩著玩著便忘記了時辰。
“不歸,你和它有仇嗎?”
她聽到身後的聲音,轉身一看,是那個公子。
“為什麼每次都遇到你?”她問。
“或許是緣分吧。”
她想到還有一頓酒沒請,所以和他來到酒館。還是他付錢,她喝酒。
“不歸有心事嗎?”他關心地問。
“……”
他不再問,但看她喝著悶酒,他也不好受。
她終於如願地醉了,可那愁依舊很重。
他沒有帶她去羅府,而是回了醫館,她說了很多話,他大概知道了她的心事。
她默默喜歡羅安亦,可她的少爺卻為唐嫣然痴狂。
她口中的那個林公子就是自己吧。
“不歸,你的痛,他知道嗎?”
他為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淚,心疼地看著睡著的她。她醒來時,看到是個陌生的地方,嚇了一跳。
他適時進來,端著藥,道:“你醒了。”
“這是哪裡?”
“醫館。”他將藥遞給她,道:“你醉了,上次看你是爬牆進去的,所以這次我就帶你來這裡了,藥喝了,治你的頭疼。”
她喝完後,道了聲謝。
他告訴她:“我叫林司雍。”
她“哦”了一聲,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你就是那個冷麵公子林司雍?”
他嘴角揚起,道:“這是羅公子告訴你的?”
“是…是啊。”“林公子,大恩不言謝,我回去了,有機會再一起喝酒。”
“好,我等你。”
她回到府中時,羅安亦焦急地問:“你去哪裡了?”
“找唐嫣然了。”
他突然生氣地對她吼:“誰讓你去找她的,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啊,你的事,我以後都不管了。我也沒有資格管。”她的語氣裡盡是失望。
他還是不死心,終於, 唐小姐答應了。
他高興極了,說林公子去過唐府,當面拒絕了唐嫣然,說他已有心儀之人,並且會娶那名女子為妻。
唐嫣然對林公子斷了念想,她答應了他,他會去提親,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
不歸沒有說什麼,唐嫣然定是氣不過,所以一時妒火燒了心頭,想氣林司雍,所以才答應他的吧。
可這些都與她無關了。
“少爺,能否賜我一件東西?”
他心情好,笑著問:“什麼東西?”
“我的賣身契。”
他的笑慢慢消失,問:“為什麼?”
“累了,想離開。”她很疲憊。
他握緊拳頭,他從未想過她會離開,以為她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她為她做的一切也是理所當然。
她給予他的好,他都視為“應該”,可她也是人,生來不是要圍著他轉的。
他適應了她的存在,竟然割捨不去。“非離開不可嗎?”他問。
“是。”她堅定地說。
她以為他會答應,因為她瞭解他,他從不強迫別人。她初來時,他便說:“我不強迫你,如果你不想做我的丫鬟了,我會放你離開。”
她一直記得這句話。
誰知,他站起來,說:“我不會給你的,你的親事只能由主子做主,我的會給你找個如意郎君,但不是現在。”“你說過不強迫我的,現在為什麼不給我自由?”
她曾經想過要離開,可她捨不得她的少爺,如今想離開了,他卻不給她機會了。
他沒有回答,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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