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5 細讀《鏡花緣》:是對男權的反諷,卻並非一個真正的女性樂園

《鏡花緣》是一部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小說,在中國文壇上享有一席之地,也是關注女性、剖析女性、為女性大唱讚歌的經典之作。全書想象力之豐富、筆法之詭異堪稱經典,這也讓這部小說成書以來,受到了廣泛的關注。

在《鏡花緣》中,李汝珍對封建社會幾千年的綱常倫理制度進行評判,控訴了禮教對女性的壓抑和迫害,並且提出一系列女性獨立、女性解放的途徑。在一定的程度上體現了對女性的同情。可是由於它自身駁雜的內容,顯得主題不明確,所以關於它的主旨如何歷來存在爭論。

李汝珍對女性的地位的思考是深入的,但是受時代侷限性的影響,《鏡花緣》所體現出來的觀點卻是矛盾的。李汝珍表現對社會女性待遇的一些不滿,也抒發了心中理想和憧憬,卻沒有徹底的形成自己一套完整的婦女理念,對女性的意識及社會的批判還不夠徹底。

因此,李汝珍構建的理想的女性世界,註定是“鏡花水月,一場虛幻”的“烏托邦”,而李汝珍關注女性並女性的問題進行深刻思考之後建立起來的“女兒國”,只是對女性地位的同情,以及充滿對男權社會的控訴,卻沒有辦法成為真正的女性樂園。

細讀《鏡花緣》:是對男權的反諷,卻並非一個真正的女性樂園

關於《鏡花緣》女性觀點的評論,一直以胡適先生的論點為主。

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文化界的有識之士提出了男女平等的問題。而說起用現代眼光對《鏡花緣》的研究和探討,胡適先生是最早的。1923 年,胡適先生為上海亞東圖書館校訂《鏡花緣》 時,寫了《〈鏡花緣〉的引論》,其中就對書中所表現出的“婦女問題”意識大加讚賞。

“李汝珍所見的是幾千年來忽略了的婦女問題。他是中國最早提出婦女問題的人,他的《鏡花緣》是一部討論婦女問題的小說。他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男女應該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選舉制度。” 胡適先生從他那個時代出發,認為 《鏡花緣》是一部婦女問題小說。

此後學者論及《鏡花緣》的主題思想之時,往往轉述胡適先生的說法。如郭箴一先生在《中國小說史》中也持有這樣的觀點: “《鏡花緣》凡一百回,以描寫女子為全書中心,似已受了彈詞的影響……書中關於女子之論特多,故胡適以為是一部討論婦女問題的小說。”

建國後,這一觀點仍然盛行,但是也有更加審慎的觀點。比如,郭預衡主編的《中國古代文學史》中的觀點就要審慎一些了,書中指出: “女兒國”的故事,不僅表現了作者對現實社會中婦女身受苦難的同情,而且反映了封建社會後期具有民主性的女權思想的發展。

自胡適先生有論述以來,研究《鏡花緣》者幾乎都認為它的主題或者部分主題是婦女問題,核心主旨是 “男女平等”。他們這樣堅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有兩個共同的文本依據: 一是林之洋在女兒國的遭遇; 二是武則天下令開女科和書中描述的女子顯示了不凡才力。

胡適先生的觀點具有時代的侷限性:

胡適先生在 20 世紀初期把它看成是一部重要的婦女主題小說,他的觀點影響深遠,但是這種觀點是侷限於當時社會形態下的觀點。如果對《鏡花緣》進行細讀,會對書中的女性觀念有另一番理解:小說雖然表示出對女性的同情,但更多是對男權的反諷,並沒有提出建立真正的“女性樂園”的構想和願望。

細讀《鏡花緣》:是對男權的反諷,卻並非一個真正的女性樂園

《鏡花緣》並非女性樂園,只是改變了“男”和“女”的社會屬性。

在女兒國,女人們的生理性別沒有得到改變,而是社會性別發生了顛倒: “她們”的身份再也不是女人,而是的的確確的“男人”,“他們”所感受到的快樂只是男人們的快樂。《鏡花緣》的女兒國,只是讓 “女人”變成了“男人”,行使男人們的職能,享受男人們的特權。

第三十二回 訪籌算暢遊智佳國 觀豔妝閒步女兒鄉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進城……唐敖道: “九公,你看他們原是好好婦人,卻要裝作男人,可謂矯揉造作了。”多九公笑道: “唐兄,你是這等說,只怕他們看見我們,也說我們放著好好婦人不作,卻矯揉造作,充作男人哩! ”

這段對話就可以清楚地說明:女兒國中的“女人”並不是女人,而是男人,他們感受不到做女人的幸福。在女兒國中,男女兩性的身份和角色得到了根本顛倒: 男人成了女人,女人成了男人。可是,這個顛倒並沒有在根本意義上改變社會性別結構。

多九公是這樣描述這個女兒國中男女關係的:歷來本有男子,也是男女配合,與我們一樣。其所異於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為婦人,以治內事; 女子反穿靴帽,作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雖亦配偶,內外之分卻與別處不同。

其中在描述女兒國的男人和女人時,敘述者借自己的人物之口,說出他們這樣顛倒是很荒謬的。這裡,唐敖和敘述者處於同一立場,他們都認為男人裝扮為女人是很荒謬和滑稽的一件事情。女兒國這種不同尋常的社會結構,這種男女顛倒是不同尋常的。

這些描寫同樣隱喻另外一個事實:

無論性別怎麼變化,男女社會結構是不會改變的,仍然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內。從上面李汝珍的敘述中可以看到,他可能認為男女顛倒的社會是荒謬的,社會依然應該是男尊女卑,現實世界中的男女社會結構模式才是合理的。

細讀《鏡花緣》:是對男權的反諷,卻並非一個真正的女性樂園

男尊女卑的思想在《鏡花緣》中很常見,說明男權仍然是主流意識。

第四十二回 開女試太后頒恩詔 篤親情佳人盼好音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丈夫而擅詞章,固重圭璋之品;女子而嫻文藝,亦增蘋藻之光。我國家儲才為重,歷聖相符;朕受命維新,求賢若渴。闢門籲俊,桃李已屬春官;《內則》遴才,科第尚遺閨秀。郎君既膺鶚薦,女史未遂鵬飛。”

武則天的確主張應該開男、女科舉,目的是男女人才都得到選舉。可是,在這則詔書裡,我們可以看到武則天並沒有想改變男女社會結構,社會仍然是男尊女卑。雖然武則天發出了一些提高婦女待遇的命令,可是她仍然認為女子應該依靠丈夫過活:沒有了丈夫依靠的女人就沒有了衣食依靠,國家就給她提供一定的福利以養活她。

在這裡,李汝珍為提高女子的待遇,提供了一些福利社會的構想,可是卻沒有提出改變男女社會結構以及從根本上改變男女社會地位的建議,男人還是高高在上,女人們則只能相夫教子。儘管武則天開女科在小說中是很重要的,可是在敘事者的心目中,武則天取得李氏的天下本身就是不應該的。

尤其是《鏡花緣》很多對武則天形象進行貶低和醜化的描寫,特別是在武則天剛開始出來的時候的敘述:“原來這位帝王並非鬚眉男子,系由太后而登大寶。……雖是天命,但殺戮過重,且涉於淫私,傷殘手足,所以煬帝並個路煙塵趁他這個虧處,都在陰曹控告唐家父子種種暴戾荼毒之苦。”

李汝珍對女性成為君主是否定態度。他對那些反抗武則天的人,始終稱呼其為忠臣義士,他們對武則天攝理的朝政相當的不滿。例如在徐承志的口中罵武則天為“惡婦”,對她的開設女科這一創舉,也進行了大肆的汙衊:“這惡婦並不迎主還朝,還鬧出這些新鮮題目,也忒高興了。”那些靠女科而成為才女的女人們,也將周朝稱為“偽周”,更在科舉考試的時候向武則天示以“忠於前朝”的偉大志願。

在第三回中,作者認為武則天開始當上皇帝的時候,天下秩序沒有打亂,影射周朝的興盛並不是武則天的功勞,而是唐朝的陰德。這些描寫對於武則天成為君主以及她在社會中的形象給以否定,那麼我們對李汝珍的女性參政觀也就值得深思了,矛盾性一目瞭然。

小說的最後敘述男人們建立奇功,讓武則天退位還政於中宗,說明了女人只能遊玩於閨閣,而不是馳騁於沙場。最後,小說讓我們知道,原來這些女人們的能力其實是很難像男人們一樣,她們最好的結局還是遵從三從四德的婦女倫理規範,並沒有說明女人要享有和男人們一樣的社會地位。

其實《鏡花緣》中的才女們,只是表達了一種嚮往:

雖然《鏡花緣》中的女子有女中豪傑,有詩壇奇才,可是她們的才能並不一定就賽過男人。小說敘述了一群才能非凡的女人,只是為了小說安排奇異情節的需要,雖然其中也有一些文字關注婦女的福利問題,只是表達了一種朦朧的嚮往和希望,可並不是為了宣揚婦女主題,並沒有從思想深處,真正體現出對女性解放的訴求。

細讀《鏡花緣》:是對男權的反諷,卻並非一個真正的女性樂園

結語:滄海之言

《鏡花緣》濃墨重彩地敘述了一百位花仙子降落人間,歷經艱難險阻,最後參加女科考試,成就功德。但是小說的主題並非是婦女問題。相反,《鏡花緣》處處都在維護男權社會結構,維護男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社會地位。

小說中在很多地方的確有關注婦女具體生存狀況之意,如反對婦女濃妝豔抹,同情婦人纏小腳的痛苦以及建議開女科等,但這些都只是在男權社會允許的範圍內的輕微變更,而不是為婦女全面謀福利。所以,對女性來說,《鏡花緣》中的“女兒國”正如小說名字本身,是虛無縹緲的“鏡中之花”,並非是真正的女性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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