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市小吃札記——燒麥

大江南北都有燒麥,認祖歸宗的話,全都同出一源,這源頭就在呼和浩特舊城。

舊城原名歸化城,明代萬曆年間,由蒙古首領阿勒坦汗模仿元大都的形制築建,城牆用青磚砌成,遠望一片青色,由此得名“青城”。後來明政府賜名歸化,意為歸服朝廷,順從化一。

明末清初,歸化城北門外的牛羊市場買賣繁盛,當地回民從中看到商機,就在附近開了不少茶館,供商客歇腳談生意。於是,燒麥就作為給客人墊肚子的點心,誕生在這些茶館當中。既是靠近牛羊肉市場,製作燒麥的原料自然就地取材,牛羊肉最是便宜,切作餡子用麵皮一包,蒸了就得。茶館主要賣茶,點心只是捎帶著賣一賣,大家也都不是啥文化人,懶得在起名字上較勁,於是就叫“捎賣”,可以說相當不講究了。

沒過多少年,這種原本沒有名字,只是捎帶著賣一賣的“歸化城捎賣”就已經推廣開來,通過晉商傳到京津等地,成了一道名點。就連乾隆都有詩提及:“捎賣餛飩列滿盤,新添掛粉好湯圓”。此後,捎賣漸漸流傳四方,不但名字出現了各種發揮:燒賣、燒麥、稍美、稍麥……做法也變得五花八門起來。我第一次在南方吃到厚皮包裹糯米香茹的燒麥時,完全不能相信這跟我起小吃慣的燒麥竟是一母同胞。

呼市小吃札記——燒麥

合格的燒麥必須提起如囊,放下如餅。

在呼市,燒麥的做法倒是三百年來始終沒變——澱粉碾就的薄皮包羊肉大蔥餡。看似簡單粗獷,在過去的老字號裡,做法實則相當講究。選料方面,羊肉要出自四子王旗兩歲半的羊,蔥要呼市郊區畢克齊的大蔥,油用本地胡麻油。做法方面,餡倒好說,難在皮兒上。擀燒麥皮兒的工具是一種特製的木棰,形似一根鼓棰從正中穿過鼓面,名為“寸子”。先把麵皮擀好,一層層墊上土豆澱粉碼齊,再用“寸子”把邊緣“搗”成荷葉狀。據說過去要求一斤麵粉搗八十個皮兒,不能多也不能少,很考功夫。

合格的燒麥皮兒其薄如紙,蒸好後半透明,要能看到裡面的餡兒。包就的燒麥嘴兒並不捏死,虛虛攏在一起即可,褶兒雪白,形如盛開的石榴花。考驗一屜剛出籠的燒麥,一提便知——提起來皮兒不破,放下來團團如餅,說明這皮子活兒做得到位。

呼市燒賣是按“兩”賣的。但這個“兩”指的是皮兒的重量,一兩燒麥有八個,剛好一屜。我上中學那會兒,正長身體,一頓能吃一兩半。跟夥伴一起,點上三兩正好。如今吃完一兩都沒法坐成一個直角了。但不知情的人對此往往沒概念,以為“兩”是指燒麥本身的重量,難免一來就放出豪言:“給我來半斤!”這時必會看到夥計禮貌而蔑視的眼白:“這位壯士,我看您這體格,恐怕攻下二兩夠嗆。”

從我小時候起,燒麥鋪子就遍及全城,幾乎每條大街小巷都有幾家。不過眾所周知,做得最好的,還數舊城那幾家老字號。最出名的麥香村,在呼市的地位相當於北京的全聚德、天津的狗不理。不過講真,名聲歸名聲,無論歷史還是現實,他家燒麥的味道,遠遠比不上距其幾步之遙的一家默默無聞的茶館——德興源。

呼市小吃札記——燒麥

德興園至今仍堅持只在上午營業。

但現如今,即使是土生土長的呼市本地人,知道德興源的也不是很多。這是一家百餘年的老店,始創於晚清,原本是家糕點鋪,名“晉三元”,民國時期改為茶館,更名“德順源”,1949年後又改名“德興源”。早年間,店裡曾掛一副黑漆金字木對聯:“晉三元破酥刀切玫瑰餅,德興源花茶青磚海窟水。”——道明身世家傳。據我所知,這已是民國時期“四大元”燒麥館裡僅存的一家了。

我家近年已搬到距舊城十幾公里遠的城南,加上到處修路,跑一趟德興源已很不方便。每次回鄉,饞了想吃燒麥就想偷懶,在附近隨便嚐嚐,試圖找到風味質量差不多的——畢竟滿街都是燒麥館,應該不難吧?事實證明,差得全都不是一點半點。

這家百年老店之所以寂寂無名,原因大約是,雖然幾經搬遷,卻一直紮在原址附近,別無分店,從未擴張過。在隨便是個企業就遍地連鎖店的今天,只守著一家鋪子,就很難為人所知了。另外,當對面的麥香村早已是宏堂大店,酒席宴會來者不拒時,德興源卻還像百年前一樣,是家茶館——除了燒麥磚茶和一碟糖蒜鹹菜絲,不售其它任何食品。而且堅持只在上午營業,11點就打烊。但這次來,他們已將收檔時間改為午後一點半了,應該也是為了適應形勢的無奈之舉。

當我在德興源咬開第一口燒麥的時候,我就知道,之前吃的那幾家純屬浪費糧食——燒麥好不好,吃之前看都看得出來。在那些店裡,燒麥皮要麼易破,提不起來;要麼太厚,拎著像個包子。咬開後,好的餡料會立即散開,差的則是一坨。這是因為,傳統做法是,餡料要拌上燙熟的澱粉,但在這個“如果你不飛快奔跑就無法保持原地不動”的加速社會,誰有那個閒功夫,大多都是把幹澱粉直接拌到餡裡了。

另外,按照老規矩,無論是擀皮還是拌餡,澱粉須得用當地產的土豆粉,這樣做出的燒麥皮兒略帶淡青色,半透明,有韌勁兒,因而能做到提起如囊,放下如餅。如今大多數館子基本都是用最便宜的玉米澱粉,做出的皮子又白又硬,為了不破往往還格外擀得厚些,口感可想而知。

最後,羊肉才是燒麥的靈魂。許多南方人號稱不愛吃羊肉——畏其羶味。每到這時,我都會垂憐地看著他們說:那是因為你沒有吃過好羊肉。新鮮的好羊肉是隻鮮不羶的,像我姐那樣天生吃素的人,有一次在草原上逢人招待,現宰了羊做手扒手,她也吃了幾口,回來說好吃。過去燒麥館子要求必須用四子王旗兩歲半大的羊,絕對是有其道理的。德興源不知是否還遵循這一傳統,但他家燒麥的羊肉餡確實是一點也不羶的,非常鮮嫩多汁,味道融合。而我之前在街頭隨便吃的那一家,羊肉帶筋不說,嚼起來大蔥咯吱咯吱響,用戶體驗實在是糟糕至極。

作為早點,燒賣其實是個挺膩的東西,你就是胃口再好,一大早吃下那麼一籠羊肉餡點心也挺不容易的。所以自古吃燒麥就得配上濃釅磚茶——刮油。我去德興源那天,已是晌午十點多了,客人不多,桌上的燒麥也早已吃得七七八八,大多都在喝茶去膩,服務員也已經開始收拾傢伙。陽光照在牆上那幅誇耀自家歷史的橫幅上,過去的黑漆金字木對聯早已不知去向。想來百年前的此時,應當正是商賈滿座,人語喧天,堂倌忙著表演沏茶絕技“鳳凰三點頭”的最盛時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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