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且不管以上的這些觀點孰是孰非,《論衡》一書中對於文論的各個方面確實均有所涉及。比如王充在《自紀篇》中強調寫文章一定要通俗易懂:

以聖典而示小雅,以雅言而說丘野,不得所曉,無不逆者。故蘇秦精說於趙,而李兌不說;商鞅以王說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雖盡堯、舜之言,猶飲牛以酒,啖馬以脯也。故鴻麗深懿之言,關於大而不通於小。不得已而強聽,入胸者少。

王充強調寫文章要讓別人讀得懂,否則的話作品會變得沒有意義,他認為寫得高深典雅的文章即使努力地去閱讀,但真正能夠留下深刻印象的卻很少。對於這種觀念,他在《自紀篇》中又作了進一步的解釋:

夫文由語也,或淺露分別,或深迂優雅,孰為辯者?故口言以明志,言恐滅遺,故著之文字。文字與言同趨,何為猶當隱閉指意?獄當嫌辜,卿決疑事,渾沌難曉,與彼分明可知,孰為良吏?夫口論以分明為公,筆辯以荴露為通,吏文以昭察為良。深覆典雅,指意難睹,唯賦頌耳。經傳之文,賢聖之語,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當言事時,非務難知,使指閉隱也。後人不曉,世相離遠,此名曰“語異”,不名曰“材鴻”。淺文讀之難曉,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王充撰《論衡》三十卷,民國十四年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書牌

王充認為語言就是說話,而說話就是為了講清楚道理,可是由於口說的話很快就消失了,所以人們才把它寫成書面文字,如此說來,語言應當與書面文字相同才對,而有的人非要寫那些深奧典雅的文章,這使得後世難以瞭解這種文章的真實表達,這種做法顯然不對。

然而王充的這種刻意通俗反而又引起了後世的懷疑,比如清梁章鉅在評價《論衡》時說:“惟其議論支離,文筆冗漫,實不類漢人所為,故餘每竊疑其贗作。”(《退庵隨筆》卷十七)看來梁章鉅在讀《論衡》時,感到該書不像東漢時期的作品,他懷疑這部書有可能是後世的偽作。顯然,梁章鉅沒有細讀《自紀篇》,因為該篇中除了以上的引用之外,王充還在多處講述過寫文章一定要通俗。當然也有人會說,梁章鉅也會看到《自紀篇》中的這段敘述,但他完全可以認為該篇同樣是偽作,更何況文本不能自證。

其實,《論衡》確為漢代作品,這一點在歷史上有著不少的旁證,比如《後漢書·王充傳》的注引中有謝承說過的一段話:“王充所作《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始得之。恆秘玩以為談助。后王朗為會稽太守,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同樣是漢代的蔡邕曾經得到過《論衡》,認為該書內容寫得很好,於是密藏起來,而後以此來作為自己談資。再後來三國時期的王朗也得到了一部《論衡》,他也跟蔡邕一樣,偷偷地看,而後轉化為自己的語言跟朋友們交談。王朗談吐的突然長進,讓朋友們都覺得疑惑,他們認為王朗不是遇到了高人,就是得到了奇書,於是朋友們進一步追問,果真王朗說,他是讀到了《論衡》。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王充撰《論衡》三十卷,民國十四年上海掃葉山房石印本,卷首

以上的這兩個故事,可以佐證早在漢末,《論衡》就開始流傳,說明該書絕非漢代以後之人所偽造者,更何況這兩個故事其中的細節也是後世津津樂道者,比如北宋人楊文昌在刊刻《論衡》時,寫了篇序言,此序中也引用了以上的故事:“既作之後,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會始得之,常秘玩以為談助。故時人嫌伯喈得異書,或搜求其帳中隱處,果得《論衡》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惟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其後王朗來守會稽,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由是遂見傳焉。流行四方,今殆千載。”

看來,歷史的傳聞確實是前疏後密,到楊文昌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多了對話內容,情節也變得有趣了起來。蔡邕得到了《論衡》之後,只是偷偷地讀,然後與人交談,有位朋友不相信他有這麼快的長進,於是趁他不備,去他的住處尋找,果真找到了《論衡》一書。此人隨手就把該書拿走了,蔡邕知道後,叮囑這位朋友說,這本書只有你我能看,不能流傳給他人。

顯然,由以上可證,早在東漢末年,《論衡》就已經引起了世人的關注。而該書的作者王充也是東漢人,因此,梁章鉅懷疑該書為後世偽造,顯然沒什麼道理。不過,從另一個側面來說,梁章鉅的懷疑也正說明了該書在通俗性方面是何等的成功。以至於胡適在《白化文學史》中對王充給予了這樣的評價:“王充是主張通俗文學的第一人。”對於王充的這個貢獻,胡適又在其書中給予瞭如下的誇讚:“王充的主張真是救文弊的妙藥。他的影響似乎也不小。東漢三國的時代出了不少的議論文章,如崔寔的《政論》,仲長統的《昌言》之類。雖不能全依王充的主張,卻也都是明白曉解的文章……我們總結中古時期的散文的文字,不能不對王充表示特別的敬禮了。”

王充在文學史上的貢獻,其實不單純是通俗性這一點,《論衡》中的一些文論觀點,也使得後世的專家學者將王充視為最早搞文藝批評的人。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稱,《論衡》一書為“漢代批評哲學第一奇書”。詹安泰在其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先秦兩漢部分》中說:“自周秦以來,文學尚未能離開哲學或其他學術而獨立,《論衡》所謂‘文學子游子夏’(《先進》)的文學,是指一切學術來說,文學的含義是很廣泛的。一直到了王充,才把文學逐漸獨立起來,有它本身的意義和範圍。王充雖然未能將文學下了一個定義,但他卻為文學批評建立了初步的原則,作為文學批評一全開端者,王充在文學上這一創造是有他偉大的貢獻的。”

王充墓位於浙江省上虞市章鎮林岙村,這一路的尋訪還算順利,一路跑下來,沒有耽誤太多的時間,以我的急性格,不願意在太陽西下之前就停住步伐,在紹興訪完劉宗周故居,此時僅是下午三點,於是乘車前往上虞,準備先去找王充墓。

在上虞車站跟出租車商談我的行程,這個長途站出租車並不多,然而乘車者也同樣很少,我剛走出站口,就被幾位出租司機擋了下來。我掃了一眼,看到其中一位較為面善,於是坐上他的車,而後向他出示我的行程單,此司機看了一眼後說不認識這個去處,接著就讓我下車,我不明白這是怎樣的邏輯:難道我所去之地有什麼老虎不成?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沿此前行

無奈,只好上了另一輛出租車,這個司機倒也誠實,他說我所找的林岙村未曾去過,也不知具體位置在哪裡,但他可以一路打聽。我覺得這種態度比較誠實,於是讓他開車前往此地而去。林岙村本是章鎮的管轄範圍,於是開車前往此鎮,來到鎮上之後,再打聽林岙村,所問之人均可以指路,竟然如此的好找,那為何第一輛出租司機要拒絕前來此地呢?我問司機是怎麼回事,他解釋稱:上虞不大,所以出租司機只願意拉近活,因為跑長路不划算。我說可以提出划算的價格呀。司機一笑,說並不知道我這麼好說話,如果上一個司機能夠明白這一點的話,他肯定不會拒載。我一向認為自己長著慈祥的面容,看來多日的疲憊讓我臉上的慈祥化為烏有。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看到了標誌

王充的墓很容易就打聽到了地點,剛入林岙村時,就在村邊看到了一塊大石頭,上面刻著“王充墓”,而石頭的後方則是一條長長的林蔭路,路的兩側種著一些松柏,從粗壯程度看,這些植物已經有了一定的年份。沿著這條林蔭路一直前行,路的盡頭就是王充墓所在。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省級文保牌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背面的介紹文字

王充墓佔地約三四畝,四圍沒有圍牆,從外觀看,這個墓園的前面就是高高的兩排樹,在墓旁有省級文保牌,文保牌的背面介紹著王充的生平,上面給王充的頭銜是“東漢唯物主義哲學家”,上面還註明該墓是1981年由當地政府在原址重修,並列明此墓的保護範圍為6600餘平米,如此說來,王充墓的整體墓區的面積達到了十畝。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荒草之下

王充:繁文之人,人之傑也(下)韋力撰

等候我的出租車司機

王充墓的外觀為糧囤形,全部用拱形的石條圍起,上面出簷,而墓頂裸露,正前方立有石碑,上面刻著“漢王仲任先生充之墓”,從字跡上看,顯系當代人手筆,在墓的四圍,我沒有看到相應的碑石或石翁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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